微暗的微小

SosoHe

这是个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去哪里的世界。所以不了。只是四处逛荡。带上两本书，去中学看，对着那个喷水时像洗手盘不喷水时像马桶的喷泉。多半时候像马桶，例如此时。这个地方就这样把我养成了恶趣味。书还有一个用处，碰到不想见的同学可以用来挡住脸。这样就算他认得你你也已经告诉他“我很忙拜托不要打没有营养的招呼”。前提是他有足够理解此意的智力。说来无奈，我跟很多人是那种“刚好一起读书”的同学关系，但我们还是硬要在风中寻找一颗可以入眼的沙刺激我们的泪腺说，“猿粪啊”。这样老师也很高兴，立马忘了他只是在电脑上把一堆名字姓氏胡乱整合罢了，甚至还有一些名字姓氏是为凑人数给编进来的。

    这个繁茂了枝叶的季节能把我蒸发。我却前所未有的清凉，一直凉到心了。手中的雪糕流着大滴大滴乳白的泪，淌到手背上。我吻着她，舔着她的泪，安慰她。不哭不哭。自从我从一个极邪恶的跨国集团里救她出来后她就哭个不停。那么伤心，消耗了她的全部。这个跨国集团甚至和美国军方有深交。它的创始人的画像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挂在每一家门店的外面，有着暧昧不清的微笑。人们叫他肯德基上校。小孩子则懵懂地叫他肯德基爷爷。我听到我内里有一个很狂妄而悲观的声音说，哈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出他丑恶的嘴脸，资本主义世界跨国集团靠压榨第三世界廉价劳力企图联合军方打进发展中国家内部的邪恶。

    这个小县城的快餐企业的发展就像一个全球化的缩影。首先是自身的发展，口袋里有钱的人们发现吃洋快餐是一件很时髦的事（电影电视都这么演的啊！），但人家又不来，咋办？于是出现了像麦肯基这样貌似麦当劳与肯德基野合的产物实质是地道得山寨的企业。这是自己开始主动的全球化，或者叫跟一跟全球化的浪潮。然后发展大了，麦肯基也不止一间了，肯德基有人来看，没准还在麦肯基吃过勘察过，说这地方有小市场啊，空着可惜。市政府也觉得这麦肯基终是不够国际化，国际名声也不响，特别是交税也不积极，不如引进肯德基吧。一拍即合。人们吃了这么多年山寨产品这次来了个真的也高兴得孙子似的屁颠屁颠地跑了去肯德基。这算是全球化浪潮上的一朵浪花沾到这个县城。这下可好，肯德基进来挤掉了几个麦肯基，开始推出端午和中秋特色，算是本土化打了个小小的翻身仗。

    垃圾桶里有一张印着德国小镇反对全球化的示威活动的报纸。它正蜷成一团，包着几根肯德基的鸡骨头。

    我拿着雪糕站在中学的校门前。想起校长从有关部门（很抱歉我用了这个词）手里接过“纳税教育基地”这块牌子时做的演讲。当时他在上面用有特色到掉渣的普通话一口一个“纳粹”，一口一个“纳粹人”，活脱脱一个纳粹份子。希特勒手下那个负责宣传的官员戈登说过，谎言重复三遍就是真理。比三人成虎来得更让我害怕。我自小讨厌演讲，因为我记得世上演讲最好的是希特勒和戈登，他们的演讲是最有激情的。带着吐沫星子的激情。

    我拿着雪糕，有点想哭，但雪糕已经代替我哭了。所以我只是有点木然，头脑发晕。对面的电影院也开始浮动。我想看看它那里是否还贴着B级类型片或恶心A片的宣传海报，但却不记得我看到什么了 ，也许是路边一个穿着清凉的女生吸引了我。每天都有大量的学生从校门进进出出，同时受学校和对面的电影院熏陶着。我看到了我从校门出来，那么木然，走到马路对面的一家西式面包店买妈妈喜欢的包点。天空很蓝，但等不及我把头抬到45度就有人唤了我的名字。“李轩。”很怀念啊，哈，我几乎没有告诉过别人我有这个名字。这个我出生前就有的名字我却没有用过，我很小的时候在曾外祖父膝上玩耍时他曾这样轻轻地唤我，李轩李轩。他在一个小渔村里开着一家昏暗的小卖部，在那时几乎是一家独大。门口摆着老虎机，每天闪着红亮的灯，等着人投硬币下去咕噜咕噜地响。然后日子像我现在翻书一样过。Pages ages page ages page ages.荒唐的我感觉我是在翻一本年历，翻到最后我什么也没剩下，只听到空荡荡的天空有个老人唤我李轩。

    我继续前行，在广场的烈士纪念碑下看着别人炸臭豆腐。滋滋冒泡的油和豆腐散发着危险的气味。基督教信徒把祭坛上葡萄酒和面包当作是耶稣的血与肉，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开始虔诚地分吃着耶稣的血肉。我想象烈士的肉被放在煮沸了的血里面炸，众人分吃，以表示吾等之尊敬。小时候谁不是被烈士的血染成的一角红布勒着脖子，但好像有我觉得恶心。血染的，是有多脏啊，会变臭，还会招来苍蝇吧。

    我还是想离家出走。

    车子在可以骑坏自行车的街道上走。我的车吱吱嘎嘎地响，像一支交响乐团。一边的店铺有个音箱在响，“姑娘……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床。”音浪夹着热浪袭来，扑到我身上，有棉被一样厚实的质感。每一个颠簸都告诉我，我漫无目的。身旁走过仿冒的LV坤包和劣质耐克，他们目标明确。阳光被街道旁的树剪成碎花。空气有阳光的味道，阳光有雪糕的味道。刚才雪糕融化了，满手甜腻腻的，我就像是抓了一手阳光一样。路边的树也吃饱了阳光，向我张牙舞爪。书放在车前面的篮子里，我载着她兜风。风把书吹开来，纸张在翻动，翻到只有一句话的那一页。洁白的，只有一句话。我看不到，但我知道。

她说，我只是觉得倦，以为睡着了便没事。

    兜了很大一圈又回到中学。在喷泉边那个杨桃林看到了一个同学，想过去打招呼他却用书挡住了脸。罢了。

我又买了一支雪糕，舔着她的泪。嗯，好吃。出了校门，打算去学校对面的西式面包店买些包点给妈妈。我又看到了那个同学，叫他一声，“李轩”。他木然地站在那里，却没有应答。

      当雪糕完全融化，这个夏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