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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酸甜甜有点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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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0: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最近在逛论坛的时候发现的文,怎么说呢,还是看正文吧。
【兰若心】
  1.
  文/小妖尤尤
  1.
  木头之所以不能用来打造做饭的铁锅,是因为它不是那块料,亦如,宁采臣之所以考不中功名,也因他不是那块料。他从17岁开始考,一直考到22岁,连续考了五年,连个秀才都没混上。到了现在,他只要一看到那些八股文,就头晕恶心,几乎要把大前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
  有好几次,他都想对母亲说,不考了,弃儒从商,哪怕专门收账呢——宁采臣收账可是很有一套的。除了收账,他还十分有经济头脑。
  比如最近他就有个受惠一生的计划。他常到三十里外碧涛林北面的镇上去收账,因此也认识镇上不少人。听说,镇上最有钱的聂员外的独生女儿死了,未嫁的女子是不能葬进祖坟的,不能葬进祖坟就会成为冤魂野鬼。聂员外爱女心切,于是想给女儿办一桩冥婚。只要他宁采臣抱着灵位拜拜堂,然后再把聂小姐葬在自家祖坟,就能成为聂家名正言顺的女婿,等聂员外百年之后,整个家业就都是他的了。
  可这事却万万不能跟他母亲张口,每次站在母亲床前,看到她盘着小脚日夜纺线织布供自己读书,那话就又如大前年的年夜饭般,穿肠而过、历经几世轮回继而烟消云散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母亲寄予他的厚望,似乎也是他们这种穷书生唯一的出路,就连那一身傲骨的蒲先生亦不能免俗。
  母亲常把蒲先生挂在嘴边,且自相矛盾。她一会说,你瞧瞧人家蒲先生,19岁就考中秀才,还是三试第一!你要好好向蒲先生学习!一会她又抿着皱纹横生的小嘴说,你难道要像蒲先生一样,考了快三十年了,连个举人都考不中。过了一会,她又说,你学学人家蒲先生的毅力,看看人家都考了多少年了!
  蒲先生是宁采臣的正面教材,同时又是他的反面教材。他只要一听到“蒲先生”三个字,就会有一股怨气从那生了老茧的耳朵里顺流而下,直入心房,浑身都不自在。有时候,他恨不得“蒲先生”这个人立刻从世界上消失,哦不,确切说,他恨不得“蒲先生”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当然,他的愿望没有成真,否则我们就不能看到流芳百世的《聊斋志异》了。
  其实,莫说娶个灵位回来,就算是他替人收账,母亲原本也是反对的。她老人家认为这差使说起来实在很难听,还经常被人骂作“讨债鬼”,更为重要的是,等日后他考取功名做了大官,这将成为他的“政治污点”,会影响仕途的。可是后来连蒲先生都搞起了副业摆起了茶铺,所以对于宁采臣收账的差使,母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在儿子做大官前,饭还是要吃的。
  说起来,宁采臣也算是茶铺的常客,每次去收账前,他总要到那里坐一坐,喝一口粗糙的清茶,蒲先生对他也十分欢迎,因为只要他一去,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赶跑喝茶的客人,蒲先生喜欢他这样。个中缘由,说起来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本来蒲先生开这茶铺是要贴补家用的,可当年三试第一的秀才开茶铺说出去总不体面,于是他灵机一动,给茶铺取名“聊斋”,并传出话去,在这里喝茶的人只要能讲好听的故事给他做文章素材,就可以免去茶费。这么一来,开茶铺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做文章了。没想到,人人都是有了故事才到这里喝茶,真正能给茶钱的寥寥无几,他这茶铺非但不能贴补家用,倒要拿家用来贴补茶铺了。
  如此这般,蒲先生想不写故事都不成了,也亏得如此,我们才能读到《聊斋志异》这么好的小说——扯远了。
 2.
  这次,宁采臣又要去收账,路过蒲先生的茶铺时,他照例去坐一坐,替蒲先生赶赶客人。当时,有个酸秀才模样的人正坐在板凳上讲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热腾腾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喝的蒲先生手都颤了。他一见到宁采臣,马上冲他使眼色。可是宁采臣一听那故事就入了迷,完全忘记自己的重要使命。
  故事说有个村民为儿子娶妻,喜酒喝道一半,新郎去如厕,却发现新娘悄悄从新房溜了出来,新郎好奇就尾随新娘而去,越走越远,最后竟走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前。新娘说这是她的娘家,要新郎在这里住几日。新郎不好推脱,就住了下来。而新郎家里那边,喝酒的客人们发现新郎去厕所总也不回来,以为他偷偷溜到洞房,就到洞房去闹,进去才发现,只有新娘一人在,新郎却不知去向。
  听到这里,宁采臣忍不住问:“新娘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洞房里?”
  另一位蹭茶喝的人说:“那勾走新郎的人肯定是个女鬼了。”
  那人又要了一杯茶,神采飞扬地继续讲道:“这位仁兄说对了。新郎家里人见儿子许久未回,就报了官,可是报官也没用,过了半年还是找不到新郎。半年后,新郎终于回来了。他回家后说自己这半年一直住在老丈人家里,大家都不信,就令他带路去看。新郎照原路找到老丈人家,却发现那里是一座荒坟。”
  听到这里,宁采臣长长吸了一口气,蒲先生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讲完了,茶都快被他喝光了),他轻轻咳嗽了声,边悄悄冲他眨眼边说:“采臣,这又是要到哪收账去?”
  宁采臣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急忙说道:“三十里外碧涛林的兰若寺。”此话一出,刚才讲故事的酸秀才大惊道:“兰若寺?!不能吧?!当年满清入关,屠城扬州,血洗山东。当时义军和清军会战的地方就在兰若寺,义军全部被清军所杀,连和尚都没留活口,自此兰若寺就成了荒寺,听说一到深夜就闹鬼,诵经的声音凄婉惨烈……你到那里收什么帐?”
  宁采臣微微皱起眉头说:“难道我见鬼了?上次去那里,我见到的可都是漂亮的姑娘哪!”
  那人不屑道:“寺里怎么会有姑娘!做梦了吧你!”
  宁采臣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是做梦呢?那日从寺中出来的时候,姑娘们还托我给她们找如意郎君呢!难道她们和你刚才故事里那样,都是女鬼吗?不会啊……”他边说边装模作样地翻随身的布兜:“你们看你们看,我这还有信物呢,有一位姓聂的姑娘,说谁看到这信物,她晚上就找谁做郎君去!”
  旁边一人说道:“姓聂的姑娘?聂员外的千金不是刚刚死了么?!”
  此话一出,还不待宁采臣把布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人们就一哄而散了。
  蒲先生感激地冲宁采臣笑了笑,半开玩笑道:“难怪你每次都能要来帐,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被你说得跟真的似的,难不成你真的要去兰若寺讨债?恐怕讨的是人命债吧!哈哈!”
  宁采臣附在他耳边说:“当然是真的!”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2:27 | 只看该作者
3.
  是真的才怪。不过,他到镇上去收账,要路过兰若寺倒是真的。
  兰若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虽然庭院残败,看上去十分凄凉,但并没有什么冤魂野鬼,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过,他倒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狐妖女鬼,那可是他们这些穷书生莫大的福音。你想啊,正当你穷困潦倒抑郁而不得志的时候,突然有个美女出现了,陪你读书写诗下棋,不需要媒妁之言,也不要你的钱,甚至连妻子的名分的不要。不但如此,有时候还会倒贴钱帮你考取功名,多美好的事啊!
  眼下,就有这么美好的一桩事摆在宁采臣眼前,可惜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咽口水——说服母亲同意他娶个鬼妻,简直比见鬼还难。
  宁采臣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一路唉声叹气,不知不觉走到了兰若寺外。当时正值正午,他走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他记得这寺中有一棵参天古树,树下有一口深井,虽然荒废已久,井里也难免有淹死的野狐狸死耗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井水的清凉。
  因为刚在聊斋听了那个恐怖的女鬼故事,他心底其实有几分害怕,但想到这青天白日的,料想鬼怪也不敢出来作祟,于是他就径直走近了兰若寺。
  古井在兰若寺的后院,绕过颓废的佛堂,他站在太阳地里,赫然愣住了。古树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大半的院落,树荫下的那一片天地显得略有几分阴森。更为阴森的是,古井边上站着一个青衣女子,羸弱的身躯,苍白的面孔——连嘴唇都是那种干巴巴毫无血色的白。她双脚踩在井沿上,将一根破烂的草绳搭在树枝上,那草绳早已结成了环,就等她把脖子伸进去。这种死法真是万无一失,就算绳子断了,她掉进井里也是必死无疑。
  宁采臣咽了咽吐沫,其实口干舌燥的他早已没有吐沫可咽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咽了一口又一口。
  难不成真见鬼了,他想。
  那女子见到他,也是一愣。
  “姑、姑、姑……”自恃很有口才的他,一下子竟结巴起来。
  那女子悠然叹了口气:“我看公子年纪比我还要大几岁,何以叫我姑姑?”
  “不是……我是说姑娘……姑娘你……”宁采臣本来要后退几步的,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
  “公子不必拦我……”
  “我不拦……姑娘要用绳子打水喝,也得为绳子套上桶才行啊……”
  那女子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公子看我像是要喝水的样子么?”
  “难道姑娘不是想打水喝吗?”鬼都知道,宁采臣在装傻。那女子当然也知道,于是她不再说话,闭起眼睛就要钻到绳环里。
  “等一下!”宁采臣大叫道:“姑娘可否待我喝上几口水再去荡秋千……”
  那女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干脆说道:“我既不是要喝水,也不是要荡秋千,我这是在寻死,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宁采臣想,死了才是鬼,既然这女子要寻死,可见她还没变成鬼。于是他壮着胆子说道:“姑娘大好年华,何以寻死?”
  谁知他这一问,那女子竟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宁采臣一下子慌了手脚,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哄过哭泣的女人。他既没有殷实的家境,亦没考取过功名,因此方圆几里的姑娘们都懒得到他跟前哭。他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可她老人家似乎早就忘记眼泪是咸的了,因此,宁采臣丝毫没有哄女人的经验。
  还好那女子似乎不用他哄,她哭着哭着就跌坐在井边,全然忘记了寻死大计,边哭边骂,边骂边说。她说她是附近镇上殷实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邂逅了一个侠客,两人一见钟情说好了私奔。她把自己的私房钱连同从母亲那里偷来的金银首饰给了那个侠客,让他在兰若寺等她。结果她晚上偷偷溜到这里时,却不见那侠客的踪影。一连等了几日,他似乎人间蒸发了。此刻她已无颜回家,却又没有去处,只好一死了之。
  宁采臣叹口气道:“姑娘怕是野史杂闻读多了,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侠客?!那些所谓侠客,不是土匪便是流氓,要不就是天地会的乱*。”
  那女子本已哭得筋疲力尽,听他这么一说,又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宁采臣慌乱道:“姑娘莫哭,莫哭。我帮你想办法。”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干粮:“我要到附近的镇上办事,本来可以带着你一起去的,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这些吃的我给你留下,你在这里等我。我最迟明天回到这里,然后……”他本来想说“然后带你回家的”,可是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妥,于是转而说道:“然后我再帮你好好想个办法。”
  那女子道:“只怕公子也会如我那负心人一般,一去便不再回来了。”
  宁采臣凌然道:“我好歹也是读书人,绝对不会和那些地痞流氓一样辜负你”
  “公子若是辜负我,我便真的跳下去。”
  宁采臣道:“我不会食言的,否则就让我生生世世被你的冤魂纠缠不清。”
4.
  他赶到镇上时,已是黄昏,小摊小贩们边收摊边打骂着哭闹的孩子,宁采臣心烦意乱。
  路边,一个屠户拿着油腻腻的刀指着自己哭泣不止的孩子骂道:“再哭!再哭就把你送到兰若寺喂女鬼去!”那孩子一听,哭声嘎然而止,喏喏地扯住屠夫的衣角,攥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被扔到兰若寺。
  宁采臣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这兰若寺怎么会有女鬼,就算有,也是死在清军刀下的义士吧,难道这义士里也有女的?”
  屠夫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聂员外的千金前不久私奔不成,自杀死在那寺里了,上吊死的。”
  “不会吧……”宁采臣的心一下子变得颤悠起来。
  “怎么不会?!”屠夫眉毛一挑:“很多人都在兰若寺外听到那女鬼的哭声了!”
  宁采臣觉得天一下子完全黑了下来,想不到他竟真的大白天见鬼了。由于常在蒲先生的聊斋耳熏目染,他对鬼魂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据说那些含着冤屈自杀而死的人,灵魂会被困在死去的地方,重复着死亡的动作。而且这种鬼魂会永远不得超生,除非找到替死鬼。
  想到这里,他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虽然他有心娶聂员外的女儿当鬼妻,但这件事情的前提是世界上没有鬼。他宁采臣就算对妖狐女鬼幻化的美女艳遇再怎么向往,也不愿搭上自己的小命。所谓叶公好龙,意思大致就是如此。
  那一晚,他破例没有到镇上的亲戚家借宿,一想到他将独自睡在那个偏僻杂乱的别院里,他就忍不住颤抖。于是那一夜,他这个讨债鬼蜷缩在镇上唯一的赌坊,在赌鬼们的嘈杂声里,忐忑不安恍恍惚惚将睡未睡。
  次日一早,他草草收了帐,心神不定地匆匆往家赶。可刚走出小镇,就又折了回去——兰若寺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不敢走。
  她要是守在兰若寺门口怎么办?她要是偷偷跟在他身后回了家怎么办?她要是硬拉他当替死鬼怎么办?那段他曾经往返无数的路,一下子变得陌生又恐怖,充满了荆棘。
  他就这样惶恐地在小镇上徘徊游荡者,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聂府门前。聂府门口悬挂着凄惨的白灯笼,透过门口望去,里面也是一片肃然。
  一个穿着孝服的家仆探出头来,漠然道:“这不是讨债书生宁采臣么?我家老爷太太可没欠什么人的债。”
  宁采臣忐忑地问道:“敢问聂员外招到女婿没?”他本来想,倘若聂员外招到了女婿,那么他路过兰若寺再遇女鬼时,也好对她有个交代,她想缠就缠着她的夫婿去,想找替死鬼也找那夫婿去,那样他就可以脱身。谁知家仆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听他这么一问,一溜烟跑进院子,然后扯着聂员外出来,指着宁采臣道:“老爷,这位宁公子要应征当姑爷。”
  聂员外上下打量着宁采臣,虽然他衣着寒酸,倒也一表人才,况且又是读书人,说不定日后还能中个状元什么的,到时候不但聂家跟着沾光,亦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爱女了。
  聂员外微微点头:“宁公子对小女、对聂家的恩德,老夫定会铭记在心。倘若这桩婚事成了,我就算倾尽家财,也会供读你取得功名,弄得一官半职。”
  宁采臣本来还急于解释,但一听聂员外的话,他又犹豫了——这条件太诱人了,或许值得赌一把。
  聂员外见他犹豫,又急忙说道:“宁公子不必担心,老夫说话算数。待小女的尸体一经找到,就立刻给你们完婚。等小女安葬在宁家祖坟后,我马上兑现我的诺言。”
  宁采臣一愣:“令爱的尸首还未找到么?”
  聂员外黯然道:“只在兰若寺的大树下找到她的一件衣服,只怕是寻死后,尸骨已被野狼狐狸叼去了……”
  宁采臣道:“兰若寺的古井,可否派人打捞过?”
  宁采臣想,倘若他帮她找到尸骨,好生安葬,那也算不辜负她了,她的冤魂自然也不会再纠缠着他不放。
3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4:10 | 只看该作者
5.
  可惜,他们并未在兰若寺的古井打捞到聂小姐的尸体;可喜,他们在兰若寺找到了聂小姐的人,虽然苍白无力奄奄一息,但绝对是活生生的。
  他们曾在兰若寺发现她的衣物不假,他们曾在兰若寺外听到她的哭声亦不假,只是她没有死。她一直躲着他们,等着她心目中的英雄回来找她,从此远走高飞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倘若等不到,她也再无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可见,未经世事的少女还是少看一些武侠言情小说为妙,免得误了终生。
  英雄美人的爱情终究只是传说,柴米油盐蓬头垢面的婚姻才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宁采臣一直都看得很透彻,所以他之前才会有弃儒从商的打算,所以他之前才会有娶聂小姐灵位的念头。
  所幸此时,他没有必要再抱着灵位入洞房了,虽然聂小姐——聂小倩算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是眉清目秀,最起码,总好过一块硬邦邦的木头牌儿。
  只是婚后的聂小倩一直神情恍惚,飘飘忽忽的,那漂亮的脸蛋,任凭怎么调养,也调不出一丝血色来,就连嘴唇也如他们初见那般苍白,嘴角还起了皮,就如一具即将干化的老尸。每到夜晚,宁采臣企图用自己的柔情温暖她时,她瘦骨嶙嶙的躯体就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似乎只要他一碰她,就会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
  更令宁采臣不安的是,每日深夜,她都会悄悄起床,穿着寝衣,拿起一条白绫,飘到兰若寺。而宁采臣就如最初故事里的新郎一般,尾随在她身后,看着她孤魂野鬼一般在兰若寺游荡,然后把白绫挂在树枝上,站在井边发呆,直到天亮。
  这令宁采臣怀疑,她或许早已死在了兰若寺的古井中,夜夜与他同床异梦的不过是她的幽魂残念。
  这些事情,宁采臣本来是不在乎的。无论她是人是鬼他都不在乎。是人,当然更好,是鬼,似乎她也不会害他。他们一个是名誉被毁嫁不出去的富家千金,一个是贫穷落魄没人愿嫁的书生,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婚后在聂家呆得越久,他越是觉得心痛、惋惜,越来越无法容忍这样的生活。他在书房看过她做的画,读过她写的诗,一页一页地翻过她写的每日札记,他突然很想很想知道以前的聂小倩,到底是怎样玲珑剔透的妙女子。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得寸进尺,但他想改变,想把一切变得更好一点、更幸福一点。
  他觉得,倘若她是鬼,她应该安详地离去,然后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而不是这般孤零零地游荡;倘若她是人,她应该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接受他的关心和疼爱,对他笑,对他哭,哪怕像个泼妇一般打他骂他也好。
  可她偏偏不是,她偏偏不人不鬼、不哭不笑、不言不语,木头人一般。为此,宁采臣想过很多办法,但无论是请和尚到兰若寺超度,还是让道士在家里做法;无论是喂她吃名医的昂贵药方,还是用民间的偏方,她始终行尸走肉,无动于衷。
  到了后来,几近绝望的宁采臣竟然怀念起他们的初遇来,那时的她虽然俨然一副女鬼的样子,但起码会哭会骂,即便是鬼,也是活灵活现的女鬼。已经是聂家乘龙快婿的他,显然已经不需要靠要账维生,但他依旧莫名其妙地往返在那条要账的路上。他甚至希望自己就像那个聊斋故事里的新郎一般,有朝一日赫然发现老丈人家是一座荒坟,然后大梦初醒。
  可惜宁采臣的生活不是梦境,是活生生的,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
6.
  聂小倩依旧夜夜游荡到兰若寺,宁采臣依旧夜夜尾随。
  有一夜,他望着她握着白绫一脸绝望的样子,实在是心疼,忍不住从废墟后出来,当时已经是冬天,逼人的寒气冻得他舌头都打了结:“娘、娘、娘……”
  凄凉的月光下,久未开口的她突然悠然叹了口气,就如他们最初见面时那一般:“我什么时候成你娘了?!”
  “不是……我是要叫娘子的……”宁采臣小心翼翼地走到井边,握住她冰凉的手:“都过了这么久,难道娘子还想一心寻死?”
  聂小倩惨戚戚地一笑,道:“你又尚未辜负我,我为何还要死?”
  宁采臣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否则生生世世被你的冤魂纠缠不清。”
  聂小倩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结了冰。
  那晚他们回家的路上,突然飘起了雪,将这夜色染成了一片纯情圣洁的白。宁采臣轻轻将聂小倩拥在怀里,说道:“忘了他吧。我会对你好的,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那种好。我会疼你照顾你,我会努力考取功名,令你扬眉吐气,无论你想要怎样的幸福,我都会努力给你。”
  倘若是以前,宁采臣打死也不信自己会说出这番话来,但是此刻,他只觉得这话还不够甜,不够腻,不够表达他那热切的心,不足以打动她那颗遗落在兰若寺的心。
   那个雪夜到家后,聂小倩就患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在宁采臣不眠不休悉心照料下,她的身体康复得很快。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变得柔软红润,甚至,她偶尔还会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一汪动人的柔情蜜意。
  幸福就这样如倾盆大雨一般从天而降,令宁采臣措手不及又欣喜若狂。他发奋读书,还约了蒲先生一同去考试,发誓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考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是这幸福的倾盆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科举考试的前几天,聂小倩说是要到市集为他扯上几尺上好的布料做件体面的衣服去参加考试,谁知这一去,竟到天黑还未回来。
  宁采臣带着家仆在镇上四处寻找,可除了街道上那骇人听闻的通缉令和人心惶惶的百姓,就是不见聂小倩的身影。
  宁采臣望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心中愈加不安起来。最近官府刚刚清剿了盘踞在附近黑山上的天地会分舵,一些乱*余孽逃到了镇上,说不定就隐藏在人群里,说不定就将小倩掠去当了人质——聂家毕竟是有财有势的大户。
  那天,聂小倩很晚才回来,她衣服凌乱,绣花鞋上带着新泥,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眼神闪烁不定躲避着宁采臣质询的目光。
  有家仆说,小姐是从兰若寺的方向回来的。
  宁采臣闻言心中一沉,平白添出几分恨意来。
 7.
  聂小倩又变成了兰若寺的“孤魂野鬼”,只是这次她刻意躲着宁采臣,专门趁他专心读书备考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又在他发觉之前赶回来。每天,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出门,探亲访友啦,帮助邻居啦,或到闺蜜家中讨教刺绣啦,林林总总。即便偶尔呆在家里,她也是神情恍惚,不是对着鱼塘发呆,就是冲着荷花傻笑。
  宁采臣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兰若寺。那座颓废破败的寺里,一直有某种令她牵肠挂肚无法释怀的东西——那里埋葬着一位少女最初的梦想,关于浪漫、关于爱情。
  宁采臣还知道,这一次,聂小倩不是旧病复发,而是旧情复燃。聂小倩显然在再一次筹谋着私奔,和那个躲在寺中的男人——那个当年弃她而去的男人回来了——女人是一种吃一堑不长一智的动物,她们经常在同样的地方摔跟头。她去兰若寺的次数越多,家中值钱的金银细软就变得越少,她每次带过去的数量都不多,但她去的次数很多。
  宁采臣不想戳穿她,不忍和她撕破脸皮,那会令他无可挽回地永远失去她。他只是愈加用功的读书,愈加用心地对她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他不信,他这么多个日夜的用心呵护,抵不上她那所谓的“一见钟情”。
  爱情就是这样,爱的较深的一方总是低到尘埃里,聂小倩在她心目中侠客面前低到尘埃里,宁采臣在聂小倩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镇上关于聂家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都传闻聂小倩之前的野男人回来了。原来当年他并不是有心背叛,而是躲在兰若寺等小倩时,无意中听到了黑山天地会分舵的人所密谋的某件大事,被发现后,他便被虏到了黑山关押起来。后来,他听说小倩因此而死,万念俱灰,干脆也加入了天地会。这次官府清剿黑山,那野男人逃下山来,竟在镇上发现了小倩的身影,二人相见,之前的误会一点即破,于是又旧情复燃了。
  这种传闻连聂府的家仆都知道了,可每当宁采臣问起时,聂小倩还是闪烁其词,避而不谈。本来宁采臣还想,倘若那传言是真的,那所谓侠客就算是个乱*,倒也不是忘情负义的小人。要是小倩真的一心跟他走,他宁采臣就忍痛成全他们,只要小倩幸福,他什么都舍得。可是现在聂小倩这种不诚恳的态度,让宁采臣心中那份伟大的爱堆在心里慢慢地沉淀、变质、腐烂,最后,变成恨,痛心疾首地那种恨。
  求之不得,苦;得而复失,更苦。
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4:38 | 只看该作者
8
  这天是科举考试的日子,也是聂小倩私奔的大好时机——宁采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虽然一大早就衣帽整齐地出了门,却并没有赶赴考场,而是径直来到了兰若寺。
  他拿着聂小倩的贴身饰物,大喝道:“我是小倩堂堂正正的夫君,小倩今天不会来了,壮士不妨出来一见,我有话要说。”
  那野男人倒也磊落,见了小倩的饰物,便从隐蔽的藏身出去跳了出来。可他一出现还不待说话,埋伏在暗处的官兵便将他乱箭射死了。
  处理好了这边的一切,宁采臣便坐在古井边上,一心一意地等着聂小倩。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想起了他们初婚时的苦涩和之后的甜蜜。世间万物,第一个总是最好的。那野男人是聂小倩的第一个,聂小倩又是宁采臣的第一个。
  他呆坐在井边,望着太阳从东方慢慢攀爬到头顶,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是聂小倩在井边苦等,痴痴等待她的情郎出现;而现在苦等的是宁采臣,但他却期待她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出现在这可恶的兰若寺。
  可,当年的聂小倩失望了,此刻的宁采臣同样失望了。
  聂小倩来了,挎着小包袱的她略施粉黛,尤其显得楚楚动人。她见到宁采臣,先是一愣,然后慌乱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相公……”她欲言又止:“你……我……他……其实……”世间所有的爱情问题,无非都是“你我他”的问题。
  宁采臣叹了口气,冲她招了招手,唤她一同坐在井边。
  他轻轻卧住她的手,淡淡地说:“我本是要成全你们的。可是他已经死了,官兵是我叫来的。”
  聂小倩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一下子变得如井水一般冰凉。她说:“这么说来,我欠他的,生生世世都偿不清了。当年若不是我约他私奔,他便不会来到兰若寺,倘若他没有来兰若寺就不会遇到天地会的人,更不会加入他们落得个乱*的下场。而今天,他又因我而死了……”泪水滴到井水里,悄无声息,却震得宁采臣心里阵阵的生疼。
  “小倩,别难过。我说过,我本是要成全你们的。”宁采臣说完,猛地站起来,咬了咬牙,一把将聂小倩推进了井里。
  “我当年若不拦你就好了。”宁采臣流着泪说:“我宁愿当年和我成婚的是一个灵位,起码灵位不会再次和野男人私奔。”
  没有人怀疑聂小倩的死,更没有人同情她。像她这么不知检点的女人,早在私奔不成时就应该一死了之的。
  宁采臣头上虽然顶着一冠鲜亮的绿帽子,但没有人歧视他,相反,善良的乡邻对他给予了莫大的同情。就连聂员外也觉得有这么丢脸的女儿实在是愧对了宁采臣,对他加倍的好,拿他如亲生儿子一般。
  宁采臣本来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幸福下去的,几年后他完全可以拿着聂家的财产,另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妻,然后无论他是否考取了功名,都能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倘若他没有发现那封信的话。
  那封信在聂小倩的包袱里。信没有抬头,亦没有落款。信里只说,请那野男人养好伤后拿了这些钱财远走他乡,再也不要回来,从此他们二人两不拖欠。她现在已经成了婚,且深爱着自己的夫君。他们当年的情分,早已在兰若寺失之交臂,且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倘若,当年和宁采臣成婚的是一个牌位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食言,就不会辜负她。
  9.
  很久没有见到蒲先生了,他的聊斋茶铺没有了宁采臣的“逐客令”之后,经营得愈加艰难了。但蒲先生是那种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无论是开茶铺,还是考科举。
  “采臣,这次科考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明年咱们继续相约同去,只是你别再爽约了就行!”蒲先生爽朗地笑着。
  “怎么?先生今年又未考中?”宁采臣坐下来,自顾倒了一杯茶。
  “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蒲先生无奈地叹口气。
  “怎么?先生该不会是把八股文写成了聊斋故事吧!”宁采臣玩笑道。
  蒲先生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越幅了!”“越幅”就是违反了书写规则。科举考试对文字形式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一页只能写12行,一行只能写25个字,而且得写完第一页写第二页,写完第二页写第三页。蒲先生下笔如有神,写得快,第一页写完,飞快一翻,把第二页翻过去了,写到第三页上了,这就隔了一幅,越幅。瞧,八股文就是这么苛刻又可笑,就像爱情。
  宁采臣又倒了一杯茶,转移了话题:“如今虽然我有钱了,但这茶钱我是不会付的,因为我和来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是心中有了故事,才敢坐到这里喝茶的。”
  “哦?”蒲先生饶有趣味地坐下来:“不知是怎样的故事?”
  宁采臣悠长地叹了口气:“故事说,有个落魄的书生,靠收账维生。有一日,他要收账的地方须得经过一座古寺,叫做兰若寺,不想却在寺中遇到一只女鬼……”
  蒲先生认真听完了故事,最后问道:“结局呢?”
  宁采臣低下头,有水珠滴答滴答地落进茶杯里,他哽咽着说:“书生带着女鬼的枯骨归葬安宅,女鬼感其恩义,竟真的还阳和书生做了尘世夫妻,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蒲先生长叹一声:“好故事哪!这故事若写到书中,总得为故事中的人取个名字,不知取什么名字好?”
  宁采臣抬起头,说道:“书生就叫宁采臣,女鬼便叫聂小倩。”
  蒲先生更加直截了当,干脆就把这故事命名为《聂小倩》。
  在《聂小倩》这则半真半假的故事,饱含着宁采臣所有的梦想和奢望。
  10.
  宁采臣说:“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否则生生世世被你的冤魂纠缠不清。”——在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里,他们缠绵纠结,生生世世,直到今天。
5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6:32 | 只看该作者
《画皮》
  
  
  
  文/小妖尤尤
  1.
  太原。
  
  深秋。
  
  陈员外府,晨。
  
  霜落,虽只是深秋,可这早晨,已有了冬的凉意,再加上蒙蒙的晨雨,更令王秋觉得,这京城湿冷湿冷的,冷得人心里也阴阴郁郁的。
  
  他悠长地叹口气,今年若再考不中,不知更要遭那陈员外多少白眼。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仰仗着妻子生息,终是他心头最重的一块石。
  
  他加快了脚步,考试的日期临近了,他得早早的赶到郊外的书斋,静心读书去,途径书市,还要给妻子顺便买上那家新开的铺子的画纸,妻子陈思棋喜欢作画,对纸的要求很高,最近尤其喜欢上了书市新开的16号画铺的纸。
  
  那纸确实好,颜色通透,手感光滑,摸起来竟然让人心神荡漾。
  
  画铺的老板是个纤弱苍白的男子,衣铺里最瘦小的衣服套到他身上,都会显得空荡荡的,王秋每次见到他,都好奇心十足地想看看他衣服里套得是不是仅是一堆骨头。
  
  画铺老板的手,亦很纤细,仿若绣花女子的手。
  
  王秋进去的时候,正见一个粉衣的小姐带着丫鬟从画铺里走出,小姐垂着头,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粉红,让他心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陈思棋就从不穿粉红,偏偏他最爱那粉粉的暧昧颜色。
  
  他望着那一主一仆的背影,隐隐听那丫鬟说道:“小姐,以后莫这么早出来,听说最近京城很乱,很多家的女子都莫名失踪了呢!”
  
  那小姐幽幽道:“白日里不让人家抛头露面,夜晚更是不得出门,若是早晨再不得出来,那王府和监牢又有什么区别?”
  
  两人渐渐远去,王秋这才回过头,见到画铺老板正在收起一副奇怪的图画。
  
  那图画画得是一副被剥了皮的人体,五脏六腑在画里一览无遗,王秋打了个寒战。
  
  画铺老板若无其事地望了他一眼,淡然地说:“亲王府的小姐让裱的画,她总是喜欢画这些奇怪的东西。”
  
  王秋“哦”了一声,他实在不知道除了“哦”他还能说出什么,匆匆买了纸,赶往书斋。
  
  2.
  
  书斋在京城东郊一个偏僻的小树林中,王秋没有结识陈思棋前,就住在那里。一连三年未中,王秋弹尽良粮,更无颜回乡,只好卖字为生—— 王秋写得一手好字。
  
  京城陈员外长女陈思棋喜欢做画,偏偏字写得不好,于是每每作画,总是请王秋过去题字,王秋自然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招数用尽,令陈思棋神魂颠倒,对陈员外以死相逼,才能令王秋入赘。
  
  成婚后,他那简陋的住处,简单修整装饰了一番,做为读书专用的书斋,倒也别有韵味。
  
  出了城,天才大亮,太阳却不知躲在哪片云里,不肯出来。
  
  城边路沿,躺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
  
  王秋心里某条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几年前,自己也曾如难民般,躺在路边。
  
  他上前,问:“姑娘……姑娘……”
  
  女子微微睁开眼睛,如受伤的小兔。
  
  王秋心里又动了一下。
  
  “姑娘为何在此?”王秋问。
  
  “公子既然是路过,就自顾路过好了,公子不问不顾地离去,和我回答公子问题之后公子再离去,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我回不回公子的话,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那女子莫名倔强,不识好歹。
  
  王秋笑了,当年他自己饿昏在路边时,亦是不屑路人怜悯询问,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子,竟然有和自己一样的骨气。
  
  人喜欢和自己类似的人。
  
  所以,王秋喜欢她这么说。
  
  “我既然问了你,定然是心里有了打算。”王秋笑,很真诚,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很久没有这么真诚地笑过了,“我那书斋正好缺个磨墨的丫头,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帮这个帮?”
  
  那女子沉默片刻,又看了王秋一眼,说:“那就多谢公子了。”
  
  3.
  
  那女子自称孤儿,无姓,大家只是因了她乖巧,叫她“宝宝”。
  
  宝宝梳洗后,虽然素布粗衣,却也有几分姿色,尤其墨磨得好,均匀细致,更令王秋妙笔生花。
  
  宝宝细心聪敏,端茶倒水,铺纸研磨,把王秋的书斋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更为重要的是,宝宝是个令王秋舒服的女子,仿若冬天里的一碗玉米粥,清淡却不失香甜,安静却不乏味,知冷知暖的,令王秋深深依恋。
  
  和宝宝在一起,总能令他暂时忘记来自外围的压力,陈员外的白眼,陈知棋的殷切期望林林总总,总能让他忘记得一干二净,专心读书。
  
  宝宝于他,是个毫无压力的人。
  
  他在宝宝面前,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
  
  他对宝宝说:“等我考取了功名,定把你名正言顺地迎娶回家,你要等我。”
  
  宝宝笑,依进他怀里,手指挠着他的胸膛,衣角触倒了墨盒,墨洒了一身。
  
  斑斑点点。
  
  王秋说,那是幸福的痕迹。
  
  4.
  
  京城里关于失踪女子的传言越加骇人听闻了,巷尾传言,官府已经找到了那些女子的尸身,个个都被剥了皮,血淋淋的。
  
  宝宝说:“相公,我怕……”
  
  王秋抚着他的头发,说:“我日日陪着你,你便不怕了。”
  
  王秋回到陈员外府,陈知棋正在作画,仕女图,在那光洁的画纸上,愈加栩栩如生。
  
  “夫人的画艺越见精湛了。”王秋从后面拥住陈知棋,陈知棋笑,矜持而温柔。
  
  “不过是帮一些闺中密友画些画像罢了,对了相公书读得如何了?”
  
  “哦……”王秋沉默了一下,说:“我正想和夫人商量此事,从陈府到书斋,往来奔波,太浪费时间,大考临近,我想考前就住在书斋,专心读书。”
  
  陈知棋并不抬头,继续描着那画中人的眼睛,“相公真是用功。”
  
  “是,”王秋说道,“这几年的努力,都是为了夫人,为了夫人能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为了不辜负夫人的情真意切!”
  
  “相公对我真是好。”陈知棋笑,端详着画中人。
  
  “我对夫人的这点好算什么?还及不上夫人对我的千分之一。”
  
  陈知棋抬眼,看了看王秋,“你知道就好……”
  
  “那住到书斋读书的事……”王秋试探。
  
  “就住到那里专心读书吧,我会不时去看你。”陈知棋又垂下眼帘。
  
  王秋起身,说:“好,那我去简单收拾一下衣物吧。”
  
  听着王秋远去的脚步声,陈知棋终于忍不住,一滴泪落在那仕女图的脸上,湿了五官,墨迹湮湮,那画中的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

5、
  王秋走后,从侧方闪出一个家仆的人影,走到陈知棋面前,躬着身子,小心说道:“小姐,姑爷的书斋里,确实住了一个女子。”
  
  “姿色如何?”陈知棋悄悄擦干泪痕,问道。
  
  “姿色……不及小姐的十分之一……”家仆小心地说道。
  
  “无须溜须拍马,实话实说!”陈知棋厉声。
  
  “小姐……”家仆跪下,说道:“奴才打听过了,那女子来历不明,姿色平庸,更是胸无点墨,无德无才,从家世、美貌、才德各方面来说,小姐都胜她百倍啊!”
  
  陈知棋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这正是她所气恼的,这样一个女子,凭什么把她的相公迷得颠三倒四,竟然干脆要住到书斋与她厮守去!
  
  莫非……
  
  一个念头闪过陈知棋的大脑,难道……
  
  “快快把姑爷叫过来!”陈知棋大叫,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家仆应声而去。
  
  
  6.
  
  家仆追赶上王秋的时候,王秋正在16号画铺第二次偶遇亲王家的粉衣千金。
  
  粉衣千金,脸亦粉嫩粉嫩的。
  
  上次偶遇,王秋已在背后打听,原来这亲王家的粉衣千金,闺名“如画”,自小心地纯良,仁心仁德,嗜好医术,那些送裱的画,正是如画最近研究的人体格局图。
  
  “清楚了构造,那么人的身体生病了,就好像房屋坏了一样,那里坏了修那里就行了!”如画天真地笑着,阳光顿时洒满了整个画铺。
  
  “小姐真是真知灼见,当朝第一神医啊!”王秋作揖,如画笑得更灿烂了。
  
  “刚才见识了公子的小楷字,工整而不失灵气,以后还有劳公子常给小女的图上标注上各部位的名称,这样就容易清晰分辨了。”
  
  “愿效犬马之劳!”王秋笑着,如画的父亲,是朝中元老,更是本次考试的主考官。
  
  王秋还要再甜言几句,就见家仆赶死一般冲过来,嚷嚷道:“姑爷,小姐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这坏事的家伙!王秋心里骂着,脸上依然保持着风度。
  
  “原来公子已然娶妻……”如画后退一步,眼角流出一丝失望。
  
  “是。”王秋俯首。
  
  “我家小姐,最瞧不起三妻四妾的男人了!”旁边如画的丫鬟插嘴。
  
  “多嘴!”如画小声呵斥了一下丫鬟,继而微笑道:“既然公子有事在身,小女就改日再请教公子了。”
  
  说完悠悠离去。
  
  画铺老板一直鬼魂一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7.
  
  王秋又匆匆赶回家,见陈知棋正在狠狠地掌一个丫鬟的嘴,便掌嘴边骂:“让你妖言惑众,让你乱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王秋问。
  
  陈知棋一见王秋回来,马上扑到她的怀里,委屈地哭了:“相公……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说上次送饭的时候看到相公和一个女子在一起,这丫头,就会妖言惑众乱讲话……”说着,陈知棋又呜呜哭起来。
  
  王秋心里一惊,说道:“怎么可能?!一直都是只有我一个人啊!”
  
  “奴婢确实看见了……”那被打的丫头坚持。
  
  “相公,”陈知棋说,“你若想纳妾,直接跟我说,我虽然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相公,但也会尊重相公的意思,做个大度的夫人的。”
  
  “别乱说!”王秋抱紧了陈知棋,心里却烦躁不安,暗自叫苦,“我说过,今生今世,只爱夫人一个人!如果送饭的下人真的看到了女子,那一定是……见鬼了!对!见鬼了!”
  
  “鬼?!”陈知棋害怕地说:“我们赶快请个道士吧!”
  
  “好!”王秋咬咬牙。
6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18:47:32 | 只看该作者
8.
  书斋。
  
  王秋拥着宝宝。
  
  “宝宝……”王秋吻着她的耳朵,低语。
  
  “恩?”
  
  “我夫人知道你了……”
  
  宝宝惊起,惶恐道:“她要赶我走吗?”
  
  “恩。”王秋小声应着,“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缓兵之计,我现在必须专心读书,准备应考,没有时间和她处理这件事情,所以我说……”
  
  “说什么?”
  
  “我说你是鬼。”王秋说道,“明天会有道士来,我们和他一起演一场戏给她看,那道士假装收服你,会带你离开,到时候我再另外给你安排住处,好不好?”
  
  “我……不是鬼……”宝宝泪落。
  
  “你只需假装一下就好。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夜厮守,宝宝委屈一下好不好?”
  
  宝宝抬起头,“万一他们不相信不怎么办?”
  “他们会相信的!”王秋笑,“最近街头巷尾流传,那些失踪被杀女子的皮,都是被一个厉鬼拿去了,拿去裁剪成人的皮囊,然后它们钻进去,假装成人。我今天从城里买了些纸,这纸倒和人皮有几分相像,”
  
  “这是裁剪好的皮囊的样子,你提前穿上,到时候脱下来便是了”
  
  “是!” 宝宝缠绕着王秋:“我听相公的,我相信相公一切都是为我。”
  
  9.
  翌日。
  
  宝宝披了人皮纸做的外衣,面色苍白地从书斋走出。
  
  门外站着很多人,为首的是王秋、陈知棋和一个道士!
  
  道士大叫:“你真的是鬼?”
  
  宝宝看到王秋在人群里对她眨眨眼睛,她心里甜蜜地笑了一下,却有些调皮地表演出厉鬼的样子,说:“我是鬼!我要统统杀死你们~”
  
  昨日她和王秋说好,那道士只是装腔作势一下。
  
  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最终后退一步,皱着眉头,大喝:“此厉鬼道行不浅,看来须用三昧真火——”
  
  说罢,几个小道士在书斋周围架满了柴火,浇上了烈酒。
  
  宝宝见道士演戏演得这么卖力,也更教卖力地表演了,这个,比较好玩。
  
  直到烈火熊熊烧起来,宝宝才注意到不对。
  
  她哭叫:“相公,救我…… 道长——救我—— 我不是鬼——我真的不是鬼——”
  
  书斋外,陈知棋拉住王秋的手,说:“相公,你对我真的好。”
  
  王秋亦笑着。
  
  这时道士突然转身,说道:“这厉鬼虽除,但妖孽的根源并未断!”
  
  众人惊慌,纷纷求道长斩草除根。
  
  道长念念有词片刻,说道:“近日女子剥皮失踪,皆是由画而起。”只见道长向空中抛出一个三角黄符,黄符所指方向,正是陈员外府。
  
  道长直入陈知棋书房,知棋书房,挂满仕女图。
  
  那些仕女图样貌,多和失踪女子相似。
  
  众人怒。
  
  道士剑头直指知棋,大骂妖女。
  
  陈知棋申辩:“只是闺中密友,有相像也是正常!”
  
  无奈众人失女心痛,撤住知棋便打,竟活活打死。
  
  10.
  
  冬。
  
  瑞雪。
  
  王秋双喜临门,一喜为:高中榜眼,另一喜为:和亲王家小姐如画喜结良缘。
  
  夜。
  
  客人散尽。
  
  洞房花烛。
  
  “如画……”王秋低吟。
  
  “还叫如画呢,还不改口,傻瓜!”如画娇笑。
  
  “娘子……”
  
  “相公……”
  
  青纱红帐,酣畅毕。
  王秋懒懒地躺在床上,如画深情款款地端过一碗燕窝,“相公,如画喂你喝……”
  
  “好……”王秋觉得自己简直上了天堂,功名富贵,声望地位,贤妻美女,“此刻,便是死了,也甘心了!”王秋自语叹道。
  
  “原来相公也这么觉得!”如画甜甜地笑着,放下燕窝,手上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锋利的刀片。
  
  “娘子,你……”王秋大惊。
  如画甜甜地笑着,俯下身来,撒娇道:“相公,你知道人家是喜欢研究医术了,前些日子研究了女子的身体结构,可是,如画还从未研究过男子的身体结构呢,一则那时如画还是姑娘家,有些怕羞,二则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好了……”
  
  王秋只觉得想动,却如何也动不了,就眼睁睁看着如画,瞪着天真而好奇的大眼睛,拿着刀片……
  
  【尾声】
  
  翌日晨,如画带着丫鬟又去16号画铺。
  
  “老板,把这幅画认真裱一下!”
  
  老板微笑着接过,看了如画一眼。
  
  如画笑着,又扔给老板另外一个袋子,“喏,这次的皮子粗糙了一些,估计用此做出来的纸,卖不了好价钱!”
  
  老板笑笑接过,说:“这张皮确实粗糙,还不如畜生的皮更好用些。”
  
  【完】
7
发表于 2009-7-6 01:54:16 | 只看该作者
我认识这个作者。
男生女生金版的签约作者。
可惜太长了,不然我会想转很多金版的文来
8
发表于 2009-11-4 13:57:21 | 只看该作者
好看呢好看呢,作者真是有新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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