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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bbyg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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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堇年】少年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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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1:39 | 只看该作者
我跟随父亲来到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来到彼地时,夏天仍未结束,空气潮湿闷热,苍灰的云朵布满了的天空,道路都被两旁茂盛葱茏的阔叶大树厚厚地遮盖了,在行人的肩上留下无数斑驳的影子。我觉得这依然是一座在空气的每一个缝隙中都汩汩流动着伤戚的城市。

  

    当我与父亲出现在他的新家时,我愣住了。

  凯站在我的眼前,说,绍城,你终于来了。

  

    这个回忆中的少年,已经长得那么高。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一条看起来很凉爽的水绿色的短裤。修长而健康的胳膊和腿。趿着人字拖鞋。刚刚洗了澡,头发湿湿的,散发着一股洗发水的味道。一张比以前更加英俊的洁净年轻的脸。他对我说,绍城,你终于来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无力地垂下手,将行李重重地撂在地上,抬起头困惑而伤感地看着父亲。父亲表情尴尬,轻声对我说,城城,有些事情你慢慢会知道的。

  

    那便是我来到这个家庭里的第一天。凯带着我一一看房间。这是饭厅,这是厨房,这是主卧,这是副卫生间,这是我的房间……

    房子虽不是十分宽敞,装修却精致考究。凯的房间,地上铺的是从日本订购的榻榻米。卧具都是进口的棉布,一片纯色的米黄,枕头是方形。房间里贴着格调简约高雅的墙纸,与枫木家具十分陪衬。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叶脉标本以作装饰。靠近窗台的地方,放置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一套架子鼓,和一把吉他。写字台前方挂着一张巨幅的黑白布画。一个梳辫子的女孩的背影,提着篮子,独自一人消失在空旷荒凉的麦田中。原处的地平线上有一棵树,仿佛那就是她的家。

    凯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乐队的专辑封面。他望着我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明澈。

   

    父亲在凯的房间里面铺好一套干净的卧具,他说,这里地价太贵,我们家的房子不够宽,你就先和凯住一个房间吧。我沉默地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毛巾和洗漱用具,走进卫生间去。

  我站在莲蓬下面冲洗身体,疲惫不堪,觉得周围陌生,亦觉得自己卑微无力。竟然忽地又想起母亲来,于是双手捂住脸,一边冲洗,一边在水中流下泪来。

  

    阔别了三年。那个夜里,我们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彻夜不眠地聊天,有说不完的话。

    凯缓缓对我说起,当年父母们一起停薪留职下海,凯的父亲意外身亡,我父亲出于道义,在难关上帮了凯的母亲很多大忙。他们渐生情愫,到了后来感情已经非常深。我父亲坚定不移地与我母亲离了婚,来到这里,与他母亲重建家庭。随后,他们把凯和奶奶也带来了。然而凯的奶奶承受不住晚年丧子的打击,也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很快病逝。这一系列的变故过去之后,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还算平静美满。

  凯一直说,我一直沉默。说到了凌晨的时候,凯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到高凳上,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只给我留下一个轮廓熹微的背影。他说,绍城,我多怀念,若现在是在你家的阁楼里,那么不知会看见多少星辰。

    他又说,你爸爸把你母亲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绍城。你要相信。凯的言语中有无限镇定与温和,只让我觉得安心。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疲累,渐渐睡了过去。

  那是我在那个夏天,头一次沉睡,并且在沉睡中没有梦见母亲的死。

  

    我在新家的生活还很不错。爸爸和凯的母亲对我都很好,凯也一直陪伴我,看得出他们都在千方百计地帮我平复心绪。我内心感动,却不愿表露。白天凯带我到处坐公车逛逛,也买些衣服,球鞋,熟悉下城市街道什么的。下午他就带着我骑单车去海边游泳,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直到月色已高才迟迟回家。

  那处海滩显然很少有人来游玩。沙滩很粗粝,十分硌脚,岸边也有岩石。但却因为人少,独享一份安宁。

    我第一次看见海。站立在咸润的海风中,因徒然面对过于广大无边的蓝色,忽然就言不由衷地落寞起来。凯朝海边走去,半路上蹲下去捡起了个什么东西。他站起来的时候,举起一只风筝高兴地朝我叫喊,绍城,这里居然有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这个回忆中的少年。那日他穿着一件条纹蓝白相间的纯棉恤衫,健康而年轻的身体,沾满了阳光的味道,头发和衣衫都被风吹得像要飞起来了一样。少年举着一只斑斓的风筝,笑着大声叫我的名字,没心没肺的样子。身后是一大片蓝得让人狠狠心疼的海。忽然间我觉得他像一只生活在海洋深处的漂亮海豚,又快乐又寂寞,和一只寄居蟹作伴就可以度过一整个温暖的下午。

    他是我的少年,也是我自己。

  

    月色下的大海,凉爽至极。一股股浪潮给海岸线缀了精致的白色蕾丝。天空之上紫灰色的云朵轻轻飘浮。海边除了涛声,万籁俱寂。我们并排着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壮丽的银河,胸中有怆然的欣喜。

    凯伸手过来,轻轻抚摸我的眉毛。他闭着眼睛仿佛是在细细感受,说,绍城,抚摸一个人的眉毛的时候便可以知道他的心事。很久以前,你在我家睡着了之后,我抚摸你的眉毛,便觉得你不开心。因为你在梦里都没有舒展眉头。

    于是我也就很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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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2:09 | 只看该作者
九月。我和凯进入同一所高中。

彼时我不知不觉中总是面带阴霾沉默的神色,看起来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几乎所有人都对我避让三分。而凯不一样,三年的南方生活之后,他已经有着一张被植物的饱和色泽所深深覆盖的面孔。清澈见底。瞳孔明亮湿润,仿佛眼中淌着一条热带雨林身处的绿色河流。时常春风得意地挂着不知不觉的笑容,挺拔的身躯。干净的衬衣。面庞上线条日渐英武锐利。



我厌倦生命的重复。但是依然要这么无可选择地生活。因为住在同一处家,我们两个便每天几乎形影不离。放学后骑车穿行同样的路线回家。日复一日,朝朝夕夕。恍然间好想觉得青春只是另一场童年,又一次漫长的永远不会消失一样。

凯又开始弹吉他他并且敲鼓,在学校风风火火地组了一个乐队,是队长。有人曾经对我形容他小狼一样的笑容。凯带着那样的笑容招摇过市,牵引一串女孩子的目光。而我走在他旁边,相形之下神情阴翳冷漠,只像一块面无表情的石头。我知道同学们常常背地里取笑我是一张扑克脸。



在开学考试中,我第二,而同桌的叶之行是第一。叶之行是前十名中惟一的女生。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便有怅然的情动。只觉得她的长发漆黑如瀑,又犹如飘摇的歌声。肤色苍白,并不时常微笑,因为格外的聪慧而眼神镇定安宁,目光有秋阳的潋滟。与灵气的夜神一模一样。又是那样的瘦。她于我的印象,就像是一只长久习惯于飞翔的鸟。她的长发在埋头写字的时候倾泻下来,若与我做得靠近,便会铺散到我的桌面上来。如同一片最暗的夜。

这样过目不忘的美好。是令人甘愿用整个青春去相遇,然后一生一生的地沉默中爱下去的女子。之行,之行。



我们一直没有什么言语。除了上课之外,我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其实我看的书都与课业无关,只是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沉默。已经很习惯在人声鼎沸的课间,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读书,可以什么都听不到。心无旁骛。

做课间操的那个长课间,活跃的男生们拉着凯去踢足球,一拨人吵吵嚷嚷地带着一路笑声跑去,剩下寥寥几个人在教室里做卫生检查。我从不去做操。班主任忍无可忍的找我谈话,无非就是说那些集体荣誉感,和同学要融洽相处……我顺从地点头,但是还是不会去。成绩好,老师也就奈何不得了,不再管我。



叶之行自然不会与班里那些麻雀般吵闹乏味的女生深交,但是因为为人随和,和每个人的关系也都不错。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惟独与我显得生疏。开学三个月多以来,我们都还没有说过话。也许又是我性格的缘故。我并不觉得失落,相反隐隐感觉我们都在将对方特殊对待。我为此欣喜。

学校的新年艺术节上,我们班的合唱节目刚刚完毕,紧接着是叶之行的大提请演奏。合唱的同学众多,退场拖延了很长时间。我最后一个从舞台上走下来,在后台与之行擦肩而过。她走过我身旁,我却看到她头上的白色花饰掉了下来。我犹疑了一下,还是从地上捡起花饰追上去。在出场口,我站在她身后,伸手将花饰从她肩上递过去,之行转过身来,看到是我,略有惊奇。但她镇定自若地朝我微笑,说,谢谢,已经来不及弄上去了。我马上就登台。

话音未落,幕布已拉开,台下掌声似潮水般震荡起伏,之行消失在那灯光强烈的海面。



我回到观众席,注视着舞台上的叶之行。她穿白色的演出礼服,与另一个弹钢琴的女生合作演奏的两首大提琴名曲Ave Maria, Arpeggione Sonata。

琴声深处流动着一汩汩的夜的优美,我却思绪烦杂,无心聆听。凯看见我手里的白色花饰,问,怎么,叶之行的吗?

我点头不语。我没有告诉他,此刻我多想能够亲手将它戴在之行那泼墨般的长发上。

凯看着我手里的那只花饰,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个夜晚,晚会散场之后,我找到之行,递上那朵头饰。她演出服未脱,抬头望着我,目光淋淋漓漓的,兀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湿,仿佛刚刚润过目,柔得像丝帛,亦似有所冀待我最起码的礼节性的恭维。然而在散场的人潮涌动之中,我望着她的眼睛,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咫尺之遥,惟恐被她的美再次捕获,于是深深低下了头。

叶之行有所失望,她接过了那朵花,说,谢谢,绍城。我得去换掉演出服了。再见。



我心绪紊乱,沮丧地走出礼堂。在正门口,凯骑在车上,远远的招呼我一起回家。我告诉凯,我不愿离开,决议在此等之行出来。若她没有人陪伴,我必定要送她一道回家。凯听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那日我便等在那里,良久之后,仍不见之行。我不甘心,又走回去,发现礼堂已经清场完毕,连门也紧锁了。我心里透凉,只好独自一人慢慢骑车回去。

在楼下的花园里,我看见凯坐在单车的后座上等我。我诧异,问,怎么不回家?

凯镇定自若地望着我,说,不。我刚刚把叶之行送回去。想必你也没有到家,正等你一起上楼。省的爸妈担心。末了,他又说,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之行和我们差不多顺路。



我补课置信地看着凯。黑暗中,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从那日起,凯每日坚持送之行回家。诚恳而殷勤是他的魅力,加上又顺路,情理之中,让人无法拒绝。每天放学,凯就走到我们俩的课桌前,笑容温和地说,收拾好了么,我们走吧。

之行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我们三个人共骑一路。为了保证父母永远看到我们同时回来,我就在分岔口驻足,等待凯拐进小巷将叶之行送回家,然后返身出来与我一道回去。



我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分岔口目送凯和之行离开,仅那么一小会儿,内心就已经有一股烧灼般的愤恨不平,戚戚然,疼痛得软弱无比,又没有声音。像是年少时眺望绍城苍穹那样,灰得让人心疼,一直疼到心底里去。

那样的疼痛愈加鲜明地刻在我的脸上。我知道,我变得更加阴郁冷漠,拒人千里。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只会离叶之行越来越远。

但我几乎对此无能为力。

之行,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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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2:45 | 只看该作者
在学校,我花去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看书做题,也不说话。叶之行依然还是我的同桌,伏案疾书的时候,长发依然倾斜在我的桌上。我在做题的间隙,看见她的脸被低垂的长发完全覆盖,心里边只觉得被撩起一根根怅然的音弦。晚上在家里,我与凯变得生分而尴尬。两个人再也不会彻夜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我默不作声看书直到深夜,而凯无所事事的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或者轻轻在一边拨吉他练习单调的音阶,用节拍器打拍子,速度很快,节拍器的哒哒哒哒的声音像伤口一样机械而枯燥地响。我若做题做得烦,就会直言不讳地说你别谈了我做题呢。他通常都会一声不响地提起吉他走出去。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好多时候我很喜欢看着凯坐在暗处的椅子上弹些曲子的。喜欢看他的前臂血管分布的样子,手指捏着匹卡用力扫弦的时候显得修长而骨感,有一条条棱起的经脉,是天生的玩乐器的手。看起来感觉非常好。

那样的夜晚,在疲惫不堪的间隙,我抬起头来,常常会觉得我又回到了绍城的小阁楼。还是那个习惯在鸽子第一遍出巢飞翔的展翅之声中醒来的小小少年,睁眼便可仰望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地向我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笑靥。夜里独自抱着黑猫,面对一床月光倾城的夜晚,静默无言。

而所有的回忆,最终都会终止在母亲去世的那个可怖的梦靥里,都会被她带血的面孔给粗暴打断,疼得无以言表。



那夜我又开始反复做噩梦,梦见坠楼而亡的母亲,梦见我扑过去,撩开来一看,却又是之行的脸……我在深夜哭喊着惊醒,满头大汗,醒来便止不住地流泪。凯被我吵醒,他不开灯,沉默地起身来,走出们去厨房给我倒已被热牛奶压惊。他拍着我的背敦促我喝完牛奶。我听见他对我说,绍城,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此刻凯一改平时的亮丽作态,声音温和并且镇定,闻之令我安心。

我捧着热气腾腾的玻璃杯,抬头便赫然撞见凯深深的目光,觉得深得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却又看不到希望。

我们都沉默良久,最后我忍不住问他,凯,你是不是很喜欢之行?

他反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之行?

我埋下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

那日中午放学了的时候,我到办公室找物理老师给我单独讲题,一会儿几个同学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声说凯出事了。我心里一惊,跟随他们跑过去。原来是他的乐队要排练,占用了一帮排舞的人的场地,两帮人互不相让,出手打了起来,凯被他们从阶梯上推下去摔倒,姿势不对结果就骨折了。老师来了之后厉声呵斥,几个打红了脸的学生都只好停手。凯狼狈不堪地蜷在地上疼得直叫,我赶紧过去扶他,可他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只是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我被他拉近,却听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下你可以送之行回家了……



把他送进医院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来了。父亲对我说,绍城,这几个月我跟你妈妈也许每天都要照顾凯,中午没空回家做饭,你自己在学校吃盒饭吧。

不知道为何,我心中竟有幸灾乐祸。凯正要被推进去做手术,四目相对,一瞬间觉得他眼神中隐有言不由衷的央求。我转身离开了病房。



在凯缺席的那段日子,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与叶之行独处的机会。夜里晚自习放学,我让之行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送她回家。

其实以往我们三个人通路时,一路上都托凯的福,欢声笑语不断。但当只剩下我与叶之行时,我们就一路沉默无言,闷得快要让人窒息一样。我担心之行会厌烦,于是问她,之行,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闷?

之行不言。良久之后,她忽然回答,没有,没有。声音那么柔,在我的身后涟漪一般荡漾起来。

如不是亲自送她一程,我多半永不会知道她家门口的那段小巷原是那样的美。两边的墙面爬满了蓊郁的爬山虎,墙角青苔阴凉的顺着走势延伸过去。偶有一丛丛娇艳欲滴的蔷薇,翠绿的碎叶枝条蓬蓬勃勃地从墙角倾泻下来,其间点缀着些许暗香袭人的暗红花朵。



沿着这一路幽香深入,直到她家楼下的院子。那夜她穿了堇红的裙,跃下车的时候裙摆荡漾起来,又像是骄傲的伤口那样张开。之行的头发在灯光下面闪着健康至极的幽蓝的光泽,一直朴素的堇色蝴蝶结系在辫子的梢,鸟一样停在背上。这美好的女孩跳下我的车,在暗淡的路灯光线中对我说再见。我想到她将要离开,一寸寸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便舍不得她走。

于是我唤住她,说,之行,之行,以后我能够每天都送你吗。

之行闻见我的声,便急切地收回了脚步走过来。那一刻她与我近在咫尺,我闻到她身上雨后草地一般的淡漠辛香,一时间心情愉悦却又伤感。

他没有回到,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隐隐烁烁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阵戚然,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轻亲吻。



那么多年以后,突然我想起了这个瞬间来,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真正老去。因为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那个她穿了一条堇色棉裙的夜晚,之行的脸在我的吻中消失了。我们遗失了一本写在巷教的诗集,诗集的名字叫做初吻,里面写满了爱与死的韵句。

抱着我,绍城。此刻我感到你是真实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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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4:36 | 只看该作者
凯出院回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家里的写字台上静静放着一叠我从学校给他带回来的试卷和本子。他看到那些卷子,很沉重地叹气。
    石膏板还没有拆掉,所以凯每天要挟着一幅拐棍来上学,腿上绑着厚厚的固定石膏的纱布,看起来很滑稽。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我就每天都要背着凯上楼梯。叶之行帮我们拎着书包拿着拐棍,我背着他一步步爬上去。他比我重,我总是累得大汗淋漓。凯伏在我的肩上,把脸靠着我的脖颈,还不止好歹地揶揄我,绍城,这样下去练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变成肌肉猛男啦……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停下来大声骂他,再说,再说我就把你扔这儿!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说自己不会用拐棍上楼梯也就算了,还这么没良心!凯见我停下来生了气,就又装孙子一样哄人,用敷衍的语气赶紧说,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旁边的叶之行就隐隐地笑起来,笑我们俩。我看看她,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跟他计较,赶紧上楼。

    那段时间我们三个还是一起回家,但是戏剧性地变成了凯拖着一条木偶腿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骑到了分岔口就停下来,然后我让他乖乖呆在那里等着我送之行进院子。

    我常常与她在夜色中的蔷薇下亲吻。甜蜜的味道从唇尖一直蔓延到脚趾。她常常拥抱我的身体,对我说这样一句话,此刻我觉得你是真实的。

    送走了之行,我折返回来,看见巷口的昏暗路灯下凯落寞地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滑稽地一只脚着地。我走过去,他便低低地问我,绍城,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说,算是吧。

    然后我们就一路无言地骑车回家。凯因为一只脚绑了石膏双手拿拐棍坐单车没有平衡感,所以腾了一只手扶着我的腰。一路上他扶着我,竟越勒越紧,又好像在抖。我不解,就把车刹住,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了?
    我扭过头去看他,他正低低地埋着头,说,绍城,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是你需要我。但是我现在才觉得,是我要靠近你。凯说完抬起头。我冷不防撞见了他的眼,目光那么深,深得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却又看不到希望。
    他就这么又定定地说,所以,绍城,你别想得到之行。我要她。

    我想若换作别人我会跟他打架拼个你死我活的,可是跟我说这话的是凯。从小帮着我护着我长大的兄弟,父亲走失的夜里躲到他家里去彻夜聊天的兄弟。我听了他这话,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言不发地继续踏上踏板往前骑。可心却被死死地揪了起来,也说不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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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4:57 | 只看该作者
凯受伤住院缺课太多,回到学校又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不愿看书做题,跟他补习他也不耐烦,成绩就渐渐跟不上来了。腿好了以后,就又天天扎进乐队里玩乐器,其实他以前一手搞起来的那个乐队除了凯一个吉他手还在坚守,其他人都因为学业压力而退出了,于是凯干脆投靠了几个还算有点小名气的乐手组了新的乐队,她担任节奏吉他,有时候也做主音吉他。他常常溜出去,跟着那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在街上窜来窜去找场地排练。后来一个挺有名的摇滚酒吧老板发了善心,在白天腾出4个小时时间关门闭业,专门用给他们做排练。他骄傲地对我说叶之行成了他们的主唱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之行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因为是白天才能排练,所以他经常从学校翘课。一要走的时候,就很痞地故意走过来告诉我一声,喂,老师爸妈问到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老规矩。他又会说,之行,我们排练好了你只需要花一点时间来配一下唱就可以了。
    我厌恶他此刻的作态,于是只管埋头做题,低声敷衍地应一下。抬头的时候他早就走出教室了。

    我从未去看过他们的排练。但我知道所有的词曲都是叶之行一人包办。我曾诚心劝阻她不要去玩乐队,会误了学业,不想叶之行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是你吧,紧张得丝毫不敢分心。
    彼时年少的感情,骄傲又软弱。太纯太净,所以脆得像水晶。她轻轻这么一说,竟好像在我心的光滑平面上划了一道刮痕。我好长时间没有理她,
    我其实鄙视自己竟然经不起她说一句重话,但恰恰因了这句话,我就想要发狠地学,把她甩在后面去,简简单单就是为了证明我的确不敢分心但是叶之行你一旦分心之后成绩不可能再好得过我,所以我的劝告你不听你必定会后悔。

    此后晚上的晚自习和周末,之行就时不时跟凯一起消失,去排练——或者是小演出——鬼知道。
    但是为什么,我可以在人声鼎沸的课间旁若无人地安静看书,却不能在晚自习之行离开之后的安静的座位上做题。
16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5:48 | 只看该作者
她的夜一般暗的长发不在我的身边,我会难过儿浮躁地得想要撕掉所有的书本冲出去找到她,只要看到她便好。我就这么在压抑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难过地闭上眼睛,想念绍城的小阁楼。想念还是那个习惯在鸽子第一遍出巢飞翔的展翅之声中醒来的小小少年,睁眼便可仰望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地向我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笑靥。夜里独自抱着黑猫,面对一窗月光倾城的夜晚,静默无言。

    之行,情动的第一刻,果真是世间万象向我们打开的命途的第一扇门吗。若不是,那么为什么人总是因情而走进纷繁未卜的世间,获得此生第一笔想念,第一次眼泪,第一夜的需索或者第一句注定幻灭的承诺,这样的一个路程终止于爱的静默,或者恨的喧杂。
    是你对我说的吗。感情是照亮灰色人间的灯光。世间的万千感情之中,爱情并不最甚美丽,却最甚颤动人心。因了它的惨与美。
    之行之行。
17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6:13 | 只看该作者
一个终年都是同一种颜色的城市容易让人疲倦得心安理得。绍城是灰色,这里是绿色。无处不在的绿色用叶片和雨水细细密密将视野包裹起来,在城市的拥挤和空阒之间无处遁形。天空中鸽子振翅的声音被潮水般的噪音淹没。生活整齐地被切割成与上课下课,开学放假相吻合的无数段落,与时间平行流逝。

  

    凯十八岁生日那天是周六。依然是雷打不动的补课。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骤然响起,教室瞬间就嘈杂混乱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同学甚至已经跑出了教室。我拿着一本折着角的参考书上前去问问题,老师说,好的,跟我到办公室来。

  我跟随老师走在走廊上,却撞见看见凯和之行亲密地交谈着。我努力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却紧紧攥着那本书,内心有一股无以言状的辛涩。我想,如我这般只知道下课之后尾随着老师追向办公室询问参考书上刁钻的例题,吝啬笑容,郁郁寡欢的人,永远只会是一个让人兴味索然的角色。而他们是自在的宠儿,只寻找自己的所罗门宝藏。

  突然间我为这个不喜欢自己的自己而感到难过。

  

    老师耐心给我解题,又与我交谈了一些学习状况,不知不觉过去很长时间,窗外天色已经昏暗。我谢过老师,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门口却发现人早就走光,前后门都已被锁上,而我的书包还留在里面。我摸出手机想打电话找教学楼值班室的人帮我开门,开机之后却看到凯的短信。

  

    怎么关机?锁门了,书包我已帮你拿走,你别回家了,我们今晚在L有首场,叶子也在,你快来啊,我都给爸妈说好我们在外面请同学吃生日饭,他们不会生疑的。

  

    L是他们乐队排练演出的酒吧,他也一直管叶之行叫叶子。我合上手机,摸摸衣兜发现侥幸还有一点乘车的零钱,本来想直接回家,却又不能这样连书包都没有就一个人回去,于是还是只好去L,顺便去看看之行。

  自从察觉她对凯的加倍殷勤回报以无限暧昧,我就不自觉地拒她千里,因为我无论如何放不下自尊去冰释前嫌。我们莫名其妙冷战很久了。

  

    我在L门口看见凯的乐队首场演出的招贴画,迟疑很久,终于进去挑了一个角落里的僻静座位坐下,蜷在沙发里不愿抬头看人。凯上场前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他已经脱掉了校服,穿便装和牛仔裤,也许是因为快要首场演出的缘故,人显得精神。他面带若隐若现的微笑,目光滞留在人群聚集的吧台,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开始了。你就在这儿坐吧。喝什么。

  我说,不想喝。

  他忽然微笑,侧过脸来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够不按照我意料中的话来回答问题。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开。

  

    一瓶嘉士伯,半杯冷牛奶。凯把它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见我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他便又帮我开瓶,将啤酒冲进牛奶里。

  这样很好喝,我觉得你会不喜欢单喝啤酒。他说。

  

    我看到他埋着头弯下腰来开瓶的动作,T恤衫的领口里露出好看的锁骨,脸部只留下了线条明快的下巴的轮廓。那一刻我们无限逼近,周围无限黑暗。我忽然有些伤心。

  那一刻我有些不再相信这曾经是十多年前与我一起在绍城度过漫长岁月的伙伴。

  那一刻我觉得,如果我是女孩子,我也会喜欢上他。

  我也就这样怅然地想起了之行。我想她一定对他别有一番感情。

  于是我冲着他说,对了,还没对你说呢,生日快乐。

  凯抬起头来微微错愕,很快就明亮地笑起来,说,别装了,你想什么我可清楚呢。我可不让你见叶子,她在配果间一个人呆着呢。你也别想拿到你书包闪人回家。他说完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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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6:33 | 只看该作者
凯走了。我一个人安然呆在角落,目光四处逡巡,看到吧台边上坐着一个穿着草绿色敞领棉衫的年轻女子,衣着极至简洁,甚至朴素,一如她垂顺的漆黑辫子,在灯光之下闪着金属般的幽蓝光泽。世间有许多因为过分的衣饰和妆容而美得累赘的女子。可是她的美没有一丝多余。如同四月的夜晚一般温和而清凉的脸孔,隐隐约约映照在她对面的玻璃饰壁上,变成一纸写意的水墨肖像,被我看见。她身边的一群朋友在亢奋地说话,惟独她安静地听,开口极少,却一直带着雪地一般素净的笑容。与之行如出一辙地相似。

  我顿时陷入深不可测的想念。之行,之行。

  

    来L的人越来越多,不知过了多久,凯和他的乐队成员们上场了,设备调了半天,最后终于清晰地听见鼓手举起鼓槌开节奏的四下清脆声响,激烈的鼓点和贝司的声音就铺天盖地而来。前面有不少人站了起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于是索性坐下来,在丛林一般的人群中,紧握着杯子埋下了头。

  就这样我听到她的歌声。在舞步一般的鼓点独奏中,她吐字模糊地轻轻念词。一段她的念唱结束之后,剧烈的贝司和节奏吉他又跟进。他们的演奏,基本上一半是原创,一半是穿插自己改编的Maximilian Hecker的歌。我不知道之行这么喜欢Maximilian Hecker,我从她那里听说MH还是我们刚刚认识不久之后的事情。我回忆起那时的她。在晚自习上塞着耳机做作业,某个时刻我忽然听见她耳机里面爆发出轰鸣而碎裂的噪音,惊讶不已。我用胳膊轻轻撞她手肘,说,你耳机里面的声音,我都听见了,那么吵,会伤耳朵的。叶之行一脸茫然地摘下耳机,认真地对我说,吵到你了?对不起,其实MH的歌不是这样的,只是刚才那段比较激烈一点。你听吗。

  她把耳机塞过来,给我听了一首My Friend。

  

    事隔已久,我此刻独自在黑暗的角落想起那一日。之行,你可知那是我们此生第一次对话。你对我说起MH这个来自德国的鼓手,在柏林苍穹下开始音乐生活的腼腆青年。我与你一样一瞬间就爱上了他的歌,Rose,Kate Moss,Snow,Powderblue……我记得你写下的听MH的感受,你说——像是远远走过来的一个刚刚哭过的孩子,深黑瞳仁如两颗漂浮在夜空深处的寂寞星球。湿润的睫毛像是带着露水的青草那样好看。深夜你想在他的声音中背身睡去,却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在黑暗里扭开一盏柔和的灯,沉默不语。

  

    我慢慢陷入回忆,站起身来,费力地挤过人群到吧台边去,要了半打啤酒站在那里就开始喝。耳边依然还是沸腾的演奏和杂乱的人声,我渐渐觉得有些微微头晕,疲倦得忍不住趴伏在厚实的原木吧台上,在嘈杂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刻我看到的是一些光感饱满的记忆的胶片飞快地从眼前拉过去。童年除夕之夜的绚丽烟花。晨曦中鸽子飞翔的身影。还有父亲温和的脸。与凯一起游泳的池塘。母亲忧郁的病容……不断涌起的怆然的悲,像春天的温暖海潮一般击打着心脏。

  

    不知道昏睡过去多久,我被旁边一个陌生人不小心猛撞了一下,陡然醒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之行的歌声还在木吉他的琴弦上轻轻飘摇。吉他手换和弦的时候左手手指与指板摩擦发出尖厉声音,引人沉迷。我又听见My friends。

  她的声音却比MH黯淡惨伤,像失焦的相片,带着欲泣的气息之声。我被她的声音击中,低头不语。

  

    can you hear me stumbling, my friends

  'cause suddenly the darkness became my friend, that strokes my head

  can you hear me counting the days

  'cause every little second that passes by just hurts like hell

  

    leaving is my only choice

  will you cry for me

  

    'cause all of the men that looked in your eyes

  and all of the boys that lie at your feet

  forget how to breathe, forget how to speak

  and all of them want you tonight

  so hold me tight

  ……

  

    临近尾声的地方,歌声与节奏吉他停了下来,在安静的长段主音吉他独奏中,人群陡然兴奋呼叫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直起身来向前面探望,目光穿越人群,便看见凯正在台上吻她。

  我怔怔地看着,只觉得疲倦而伤心,便又伏下身趴在吧台上。
19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6:53 | 只看该作者
之行过来拍我肩膀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她说,过来和大家喝两杯吧,算是庆功,也给凯过生日。话音未落,她已不由分说拉着我过去。我看到她微醺的面色,知道她也许已经喝得有点多了。

    酒吧里的人已经渐渐稀少。乐队的人围坐在一起,除了凯与之行两个仍旧干净年轻的少年,其他几人都带着常年混迹四处的颓废面貌,令人联想起他们的浑浊生活,几乎令我不愿与之对话,只坐下来喝闷酒。过了很长时间,我已经非常疲倦,而凯和之行却兴致大好,和几个乐手一起在情绪亢奋地边喝边说话,言谈之中叶之行姿态十分轻浮,与之前判若两人。叫我心里非常难过,又很别扭。

  我预感时间已经很晚,想到父母必定已经非常担心,于是打算回家去。起身走到配果间去把书包拿了过来,正准备开口和他们打招呼说我回家,坐在对面的之行却忽然大声叫所有人安静,然后站了起来狠狠地斟了一大杯酒,在众目睽睽之中端着杯子朝我走过来。

  

    她靠近我的时候,身姿轻佻妖娆,陌生得令我几乎不认识。我不忍看到她的酒后失态,扭过头去,头脑中浮现出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引我情动的瞬间,好像已经沉在河底,不复追寻。

  之行的笑容带着无限伤感,她笑着站在我身边说,绍城,干杯。

  我们响亮地碰杯,一饮而尽。她竟先喝完,眼神锐利地逼视我的眼睛,问,喜欢我今天唱的歌么。

  我一时不知她话下之意,于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紧握杯子僵立在她面前她忽然无奈地苦笑,又说,记得前年元旦晚会结束的时候,你拿着我的白色头饰追上来,我回头一看你,你便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绍城,你可知道——

  凯预料到什么,很敏感地起身走过来打断她的话,说,你喝多了,叶子,过来跟我坐。凯抚摸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可是之行转过头去,特别难过地说,凯我求你了这一次你一定不要拦我,抱歉我是真的不爱你,我一开始就不懂得拒绝你,我也只是一直拒绝不了你……对不起……

  她又转过头,眼泪倏然滑落,激切地对我说,绍城,我后悔我在从那个瞬间起喜欢上你。因为我喜欢的是你最不配被喜欢上的地方。你几乎毫无感情,冷漠孤僻得让人觉得你从来就不曾想过别人,从来没有人能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只会自怜自恋——

  

    之行未说完,凯竟然粗暴地强行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坚硬得像冰,叫人害怕。凯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可以这样说他,你根本不了解他,他经历过的事情,你并不知道,所以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全都知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喜欢绍城!我更不可能让你喜欢他!我恨不得你消失!

  凯几乎是带着哭腔失控地大喊出来。

  

    我内心被震荡,惊讶不已,却强作镇定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我只觉得忽然间世界都静了下来。一切都是这么的突然,却又好像都是注定。凯已出此言,也许略有懊悔,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双手缩了回来,落寞地掩面转身走到一边。只剩下我与之行面面相觑。

  

    良久的僵默之后,之行只轻轻地问我:

  绍城,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心里话。我只想问你一次,就一次——你喜欢我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背上书包夺门而出。

  

    走出L,冷风吹来人便清醒了些。想来可笑,难道我如此爱她,她也丝毫看不出来吗。我在他人眼中果真这般冷漠无情吗。忽然间我内心涌起对自己的巨大失望。我想告诉她,我的爱,可是只要一想到凯还站在一边,我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事至如今,我终于明白,其实最束缚自己的人,不是我,而是凯。他内心一定很难。

  所以,我无论如何不忍心伤害他,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后。

  

    我一路想一路回了我家楼下,最终决定还是不进去了。毕竟浑身酒气,凯也没有在一起,回家必定被父母反复盘问。如此一来只好又打电话到家里,撒谎说我们和同学吃饭弄得太晚,死党留我们在他家过一宿,明天星期天反正没课,今天晚上我们就不回来了。

  凯的母亲接到我的电话。她非常相信我,还一再说这么晚回来不安全,叫我们在同学家好好休息。也许是由于内心一直歉疚于我母亲的缘故,她对我十分关爱,也小心客气。可我挂了电话,心中难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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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1 17:47:23 | 只看该作者
伟人说,我们可以在有些时候对所有人说谎,也可以在所有时候对有些人说谎,但是我们不能在所有时候对所有人说谎。



那夜本想给凯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给父母撒了谎,为了统一口径要叫他也别回家。可凯怎么也不接电话,我无奈只好守在楼下等着他回来,也担心谎言穿帮。疲倦得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坐下来就蜷缩着睡着了。翌日凌晨被身边清洁工扫地的声音吵醒,勉强睁开干涩的眼睛,发现天刚刚蒙蒙亮。我头疼欲裂,想打电话找凯,可是发现手机没电到根本开不了机。

  转念间又觉得,凯如果回家来,肯定会碰得到我坐在这里。而就算他碍于昨日发生的事不愿叫我,他也必然为了让父母安心而和我一起进家门。何况他一直没有回我的电话。究竟怎么了。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又赶紧打车往L赶去。

  

    L 关着门。我一阵焦急,使劲敲门,过了很久,鼓手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我劈头就问,凯呢。他朝里面努努嘴,我便跟着进去。

  凯还昏睡在配果间的沙发上,叫他也不醒。我又问鼓手之行在哪儿,他不耐烦地扔下一句,他们三个人昨晚送叶之行回去了。

  

    我想到贝司键盘还有主音吉他们三个人送叶之行回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事,于是稍稍放下心来,把凯叫醒,扶着他去卫生间洗脸。

  看到凯几乎站不稳,我忍不住数落他,怎么这点酒量都没有,都睡了一晚上了,还这样。昨晚你竟然就这么睡了,也不想想之行的安全,还好别人送她回去了。

  凯在哗哗的冷水中洗头洗脸,关了龙头,又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撩起T恤胡乱擦擦脸,抬起头来,湿漉漉地,憔悴而疲惫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日我们若无其事地回了家,仿佛真的是若无其事。

  直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班主任打电话来。

  父亲接完电话,脸色铁青。他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说,叶之行一夜未归,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老师说是同学透露你们昨夜一起到酒吧去演出了。

  你们必须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我被直觉中的凶兆击中,顿时觉得手心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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