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简媜】[ 品味简桢。] [打印本页]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2 23:15
标题: 【简媜】[ 品味简桢。]
【序章】

 简媜(1961--)台湾宜兰县人,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佛光山翻译佛经,后任职广告公司及杂志社,卸职后从事专业创作,目前主持大雁出版社。著有散文集多种,包括《水问》、《空灵》、《梦游书》、《只缘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七个季节》、《私房书》、《浮在空中的鱼饼》、《下午茶》、《胭脂盆地》等作品。简媜以散文知名,其文字曾经入选海内外多种文学选本,获得过台湾岛内三大散文奖。简媜的散文颇具古典文学的素养,传统浪漫的情怀,而又带着现代主义的虚无思想及后现代的解构观念。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2 23:17
【壹】四月裂帛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

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无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辩,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生命的焚烧。但,人活得疲了,转烛于缁铢、或酒色、或一条百年老河能不能养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胆地让自己疲着,圆滑地在言语厮杀的会议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诗集飘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诗,(我们是诗的后裔!)诗的序写于两年以前,若洄溯行文走句,该有四年,若还原诗意至初孕的人生,或则六年、八年。于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将三家书店摆饰的集子买尽——原谅我鲁莽啊!陌生的诗人,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然而,当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时翻到最后一页题曰最后一首情诗时,午后的雨丝正巧从帘缝蹑足而来。三月的团云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着积年的乱麻。于是,我轻轻地笑起来,文学,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就自行前来招供、画押,因为,唯有此地允许罪愆者徐徐地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宁愿放纵而不愿错杀。

原谅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把你的一品丝绣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娴熟地三行连韵与商籁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


我不断漂泊,

因为我害怕一颗被囚禁的心,

终于,我来到这一带长年积雨的森林你把七年来我写给你的心还我,再也没有比这更轻易的事了。

约在医院门口见面,并且好好地晚餐。你的衣角仍飘荡着辛涩的药味,这应是最无菌的一次约会。可惜的,惨淡夜色让你看起来苍白,仿佛生与死的演绎仍鞭笞着你瘦而长的身躯。最高的纪录是,一个星期见十三名儿童死去,你常说你已学会在面对病人死亡之时,让脑子一片空白,继续做一个饱餐、更浴、睡眠的无所谓的人。在早期,你所写的那首《白鹭鸶》诗里,曾雄壮的要求天地给你这一袭白衣;白衣红里,你在数年之后《关渡手稿》这样写:


恐怕

我是你的尸体衣裳

非婚礼华服


并且悄悄地后记着:“每次当病人危急时,我们明知无用,仍勉强做些急救的工作。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来安慰家属。”

你早已不写诗了,断腕只是为了编织更多美丽的谎言喂哺垂死病人绝望的眼神。也好让自己无时无刻沉浸于谎言的绚丽之中,悄然忘记四面楚歌的现实,你更瘦些,更高些,给我的信愈来愈短,我何尝看不出在急诊室、癌症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颤抖而不肯落墨讨论的,关于生命这一条理则。

终于,我们也来到了这一刻,相见不是为了圆谎为了还清面目,七年了,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编织自己的谎,的确也毫发未损地避过现实的险滩。唯独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实,正如我唯一不愿对你假面。那么,我们何其不幸,不能被无所谓的美梦收留,又何等幸运,历劫之后,单刀赴会。

穿过新公园,魅魅魉魉都在黑森林里游荡,一定有人殷勤寻找“仲夏夜之梦”,有人临池摹仿无弦钓。我们安静地各走各的,好象相约要去探两个挚友的病,一个是七年前的你,一个是七年前的我。好象他们正在加护病房苟延残喘,死而不肯瞑目,等亲人去认尸。

“为什么走那么快?”你喊着。

“冷啊!而且快下雨了。”

灯光飘浮着,钢琴曲听来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餐前酒被洁净的白手侍者端来,耶稣的最后晚餐是从哪儿开始吃的?

“拿来吧,你要送我的东西。”

你腼腆着,以迟疑的手势将一包厚重的东西交给我。

“可以现在拆吗?”我狡诈地问。

“不行,你回去再看,现在不行。”

“是什么?书吗?是圣经?……还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于是,我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灵敏,正如厌烦自己总能在针毡之上微笑应对。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贵这一席晚宴。再给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风苦雨让我挡着,你慢慢说。最后一封信这样落笔:“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一处清喜的水泽。

“为了你,我吃过不少苦,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啬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像约书亚等人从以实各谷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有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来……你让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谢你给我翅膀。

“请相信,我尊敬你的选择,你也要心领神会,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的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自己个我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丽,你一向甚我美丽。

“你也写过诗的,你一定了解创作的磨坊一路孤绝与贫瘠,没有一日,我卑微的灵不在这里工作、学习。若我有任何贪恋安逸,则将被遗弃。走惯贫沙,啃过粗粮,吞咽之时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许,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来了。你若遇着可喜的姊妹,我当祈福祝祷。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就这样告别好了,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我们都是执著无悔的一群

以飘零作归宿


在你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你为我讲解。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食,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最大最美的事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

我们真的因为寻常饮水而认识。

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我仍记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在课与课交接的空口,去文学院天井边的茶水房倒杯麦茶,倚在砖砌的拱门觑风景。一行樱瘦,绿扑扑的,倒使我怀念冬樱冻唇的美,虽然那美带着凄清,而我宁愿选择绝世凄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粉蝶梭游。我轻轻叹了气,感觉有一个不止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于一个人以生中最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问:

“你,就是简媜吗?”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的,我常忘记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无措吧!迟疑了很久才说:“是。”又以极笨拙的对话问:“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学中文的,又写诗,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浆中找到四瓣的幸运草:“唷,还有一棵躲在这!”我愉快起来就会吃人:“原来是学弟,快叫学姊!”你面有难色,才吐露从理学院辗转到文学殿堂的行程,倒长我二岁有余。我看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兄弟,存心欺负你到底:“我是论辈不论岁的!”你露齿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这目中无人的草莽性情。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门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毕竟,我只善于口头称霸,在往后与你书信嬗递,才发觉你瘦弱的身躯底下,凝练了多少雄奇悲壮的天质,而你深深懂得韬光养晦,只肯凿一小小的孔,让琢磨过的生命以童子是姿势嬉嬉然到我眼前来。我们不谈身世只论性命,更多时候在校园道相遇,也只是一语一笑作别,但我坚信:“这人是个大寂寞过的人!”

那时侯,你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稍稍地倾斜着,反正已经割过了而且是个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交瘁的时候,才憔悴起来,我叫你当心,你复来的信不痛不痒地说:“今早文心课见你挽抱书飘然而去,霎时间萌生一种远飏的感觉,没来得及跟你说。有回上声韵,下了课,正见你倦极而伏案,其时感觉也是一惊。记得有次夜深,与你不期而遇,你说从总图出来,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你步履决定,却透着层弱倦后的苍白。一直没能多问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终不愿意称我“简媜”,说这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你宁愿正正经经地写下“敏媜”,说有了这“敏”字,行云流水起来,不遭忌的。我深深动容,你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生,而我能为你做什么?性格里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总让我对最亲近的人杀伐征讨。难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临别时,我不经心窜出那头兽、那忘情负义恩将仇报的猛禽:“保重哟,下一次见面或许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丝秋瑟,宽怀地笑纳这些语锋契机,你报平安的信通常这么作结:“写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小谈。我担心一语成谶。” 尔后,我离了学院,日复日载饥载渴,过的是牛饮而后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诗心,才写哀哀怨怨的信给亲近的人,你总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归来,檐前出现一小叠信。中有你亲切的字迹,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欢……我的病情,好好坏坏,终须挨上一刀才见分晓。近两个月来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我想,他朝小痊,如你奔驰,亦须这样。一步一履,无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已定,我亦澡学精神。”

我们深心乐观着未来,几次击掌切磋,暗暗以创格自许,不屑袭调。负气使才如我,滔滔洒墨,似欲与千夫万夫一拚。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你语重心长地说:“早慧,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大大地甚于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寻玉送我,一龙一凤绕着净瓶(啊!会是观音的净瓶吗?)你说鬻玉的老者称这块玉的肌理具荷质,返家的途中经过南海路,你去植物园的荷花池,轻轻地轻轻地将这玉沁了又沁……你说:“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病魔却与你弄斧耍戗,你的眼开始不自觉地泪,夜半常因拭泪而难以入眠,你谦称这是宿业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穷野,你宛若处子与生灭大化促膝而谈,抱病独居的信,不改涓涓细流的字迹:“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阳台。山间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洒落一地。忽然间,我看见自己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怯怯地,触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话时候的‘我’!我好感动地望着那片身影,然后牵他入梦,偶得一悟,心情愿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

你第二度开刀,除去右颜面突变的肉瘤,我将一串琥珀念珠赠你,那是寺里一名师父突然脱下赠我的,我欢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你认真地戴在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我又天真起来了,仿佛一名间谍,在你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前,先给你解药,你此后可以大胆地无惧地去迎喂毒的流箭。病后,你说:“我渐渐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朴素的乐观上,我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你知我知。”

最珍贵而美丽的,应该是你赴港念比较文学之前的半年。你诗写得少了,专志狼吞文学批评的典籍,你戏谑这是一桩“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万注意,你并非不爱美。我说:“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书,把一个人念得豆芽菜似的,这种美简直王八蛋!”你每星期总要回长庾医院追踪病情,我们相约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时刻,你教我念书。常常在市嚣流矢的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红茶之后,开始以沙哑沉浊的声音,为我唤来“福寇”(Michel Foucault),我静静地抱膝听着,进入神思所能触摸的最壮阔与最阴柔的空间,你的话幽浮起来:“……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甚至和生命的献祭发生关联……”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书的架构出来了,你要不要听!”知识的考掘通常转化为创作的考掘,我是锈刀,拿你当磨刀石。你不也说了吗,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会听你这座“紫微”。实而言之,你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你,我必须不断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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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2 23:23
有一回,茶冷言尽,你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让我瞧:一名十岁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看。我惊叹起来:“多美啊!是你吗?”你欢喜地说:“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槭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天!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出血而辍学,从中正机场直奔林口长庾,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你却幽幽转醒,看着病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当养育的父母双亡,亲生的父母待寻。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多洗澡!”那一刹——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刹,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半年来,我抗拒着再去看你,想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还没开始生病哪!”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连在可以作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尽砖岸的莽草。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抟扶摇直上掠湖而去,不复可寻。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几只?”

我答:“十二只。”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小说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犹似存在主义,

或是老庄,

或一杯下午茶,

或两本借来的书。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气,或,只生一小会儿气。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笔巨款,我尽情挥霍,总也用不光。有时失了分寸,你肃起一张沧桑后的脸,像一个蹇途者思索不可测的驿站,我就知道该道歉了,摸摸你深锁的额头说:“什法子,谁叫你欠我。不生气,生气还地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约会,或入了夜的市集。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份早报。你总替我放糖、一圈白奶,还打了个不切实际的哈欠。我喜欢晨光、翻报、热咖啡的烟更甚于盘中物,你半哄半骗,说瘦了就丑,我说:“喂,就吃!”你果真叉起蛋片进攻而来,我从不吝惜给予最直接的礼赞:“今天表现不错,记小功一次!”

早晨恒常令我欢心,仿佛摄取日出的力量,从睡眼沉静射入惊蛰的流动,有了奔驰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对你却是苛责的,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气风发地擎画每一桩工作,帮你整理当日的行程及争辩的重点,战役的成果未必留给我们,但我们联手打过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静的软体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不扎人的自尊。你活跃于墨色的时空,以锐利的精神带着我游走于市集。一碗卤肉石斑鱼汤、水煮虾也是令人难忘的饮食起居。我擅于剥虾、剔无刺的鱼肉,伺候你。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对,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如流,乖乖向你忏悔。当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恹了,我打起一枚长长的呵欠,你说:“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这城市无疑是我们巨构的室家,要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你回你的卧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确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轨道。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际、工作的程序,及关于未来的编排。当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已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无当的姿势携手、寻路。你四十过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话;(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袭我!)我二十又七的华容仍忘怀不去初为儿女的恣意;(挺喜欢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的啃你的指头!)你时而化童时而老迈,我时而为人时而原兽,我们生动的演出内心被禁锢的角色,以城市为舞台,行人当盲目的观众。那些令人疲惫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总可以暂忘,你虽然抱怨半生颠踬无以转圜,我却不曾怂恿你——那些包袱早已变成心头肉,在我们分手后仍然继续由你背负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过理智的剖析与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驼行。我深知,情会淡爱会薄,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通过情枷爱锁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里最昂贵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谈你孑然成长的大江南北、谈论梦幻与现实互灭、谈你云烟过眼的诸多女人、谈你远去的妻与儿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颗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泪。同等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过于阴柔的家境,促使必须不断训练自已雄壮,摹仿男系社会的权威;而我生命的基调,却是要命的抒情传统,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种,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尽舞影,临水照镜(啊!我终究必须恋父情结)。实则如此,每一桩生命的垦拓,须要吮取各式情爱的果实,凡是亏空的滋味,人恒以内在的潜力去做异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按着我心中形象发音;正如我愿意为你而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任何一桩情缘,如果不能激励出另一种角色与规则,以弥补梦土与现实之间的断崖,终究不易被我珍爱。

于是,我们很理智的辩论着婚姻。

你说,不曾歇息的情涛,总难免落得一身萧索,过往的女人不是不爱,却发现愈爱得深愈陷泥淖;我说,这是剥夺,爱情之中藏有看不见的手。你说,如果我们结婚如何?我问,你视我为何?难道纷落的情锁不曾令你却步?你说,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属于一种透明的中性——像白昼与黑夜,时而如男人清楚,时而如女性张皇,你能充分享受诉说,从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泽(你有时细心的像一名婢女),我欢愉你所陈述的,那表示,一个人对他(她)内在生命做多元创造的无限可能。而我开始叙述,关于多年来我们另辟蹊径,如今俨然一条轨道的情爱(请注意,放弃世俗轨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为自己领航,且不再有回头的可能)。我们成就一种无名的名分,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着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晨光化为分分秒秒的惊叹。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索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这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作庄?

我们还要一座壳吗?让壳内众所皆知的游戏规则逐渐吞噬我们的章法,以我不靖的个性,难以避免对你层层剥夺;以你根深蒂固的男系角色,终究会逐步对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观,婚姻也有雄壮的大义,但不适合于我——我喜于实验,易于推翻,遂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

我情愿把这城市当成无人的旷野,那一夜,我肥上大厦广场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将我驮在肩上,哼着歌儿,凛凛然走过两条街;被击溃之后如果有内伤,那内伤也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有一日,深夜作别,我内心击打着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责你什么,只想一个人把漫漫长夜走完,你说起风了,脱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车,在站牌旁频频向我挥手,然后孤独地走向你候车的街口,那一霎,我又剑拔弩张,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脏,遂在下一站下车,拼命地跑,越过城市将灭的灯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后,你多么单薄,掏烟、点火,长长地向夜空喷雾,像一名手无寸铁的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不许动!”你回头,看我,错愕的神情转化成放纵的狂笑,我胜利了我说。

在借来的时空,我们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乱的蓬壁,抽莫明其妙的烟,喝冷言热语的酒,我将烟灰弹入你的鞋里,问:

“欸,你也不说清楚,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脱鞋,将灰烬敲出,说:“一日三顿饭吃,两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钱让你使。”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那我吃饱了做什么?”

你捏着我的颈子:“这样么,你写书我读——再弹一次看看!”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


我随手抽了把单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无声的月夜

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


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也好,坐坐!”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倒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渡航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哺,不吐哺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为壑,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钥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所有季节的流转永不能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已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作者: 桃。跑了    时间: 2008-5-3 10:56
啊```
喜欢喜欢呀
虽然看的时候会理解不到  =   =
不过这种菲林wonderful~~
作者: 零度·寒    时间: 2008-5-3 16:33
收藏起来慢慢看,西西~
我在书店也没有买到她的书,上网也搜不到电子版下载,好伤感:'(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3 20:18
【贰】美丽的茧。

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保有我的茧。当溃烂已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就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以悲哀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曾经,每一度春光惊讶着我赤热的心肠。怎么回事呀?它们开得多美!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教给我再生的秘密。像花朵对于季节的忠实,我听到杜鹃颤微微的倾诉。每一度春天之后,我更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如今,仿佛春已缺席。突然想起,只是一阵冷寒在心里,三月春风似剪刀啊!  

  有时,把自己交给街道,交给电影院的椅子。那一晚,莫名其妙地去电影院,随便坐着,有人来赶,换了一张椅子,又有人来要,最后,乖乖掏出票看个仔细,摸黑去最角落的座位,这才是自己的。被注定了的,永远便是注定。突然了悟,一切要强都是徒然,自己的空间早已安排好了,一出生,便是千方百计要往那个空间推去,不管愿不愿意。乖乖随着安排,回到那个空间,告别缤纷的世界,告别我所深爱的,回到那个一度逃脱,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晓得,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地躺下,摊着偷回来的记忆,一一检点。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也许,很宿命地直觉到终要被遣回,当我进入那片缤纷的世界,便急着要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很认真,也很死心塌地,一衣一衫,都还有笑声,还有芳馨。我是要仔细收藏的,毕竟得来不易。在最贴心的衣袋里,有我最珍惜的名字,我仍要每天唤几次,感觉那一丝温暖。它们全曾真心真意待着我。如今在这方黑暗的角落,怀抱着它们入睡,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我含笑地躺下,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心狱,再去找一个新的世界,一切重新再来。她们比我珍惜我,她们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结我的手铐脚镣,那把锁早已被我遗失。我甘愿自裁,也甘愿遗失。对一个疲惫的人,所有的光明正大的话都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对一个薄弱的生命,又怎能命它去铸坚强的字句?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做的,那么就由它的性子吧!这是慷慨。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所有的鸟儿都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有时,很傻地暗示自己,去走同样的路,买一模一样的花,听熟悉的声音,遥望那窗,想像小小的灯还亮着,一衣一衫装扮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回到那已逝去的世界,至少至少,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这二十年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谎言,我带着最美丽的那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可是,连死也不是卑微的人所能大胆妄求的。时间像一个无聊的守狱者,不停地对我玩着黑白牌理。空间像一座大石磨,慢慢地磨,非得把人身上的血脂榨压竭尽,连最后一滴血水也滴下时,才肯利落地扔掉。世界能亘古地拥有不乱的步伐,自然有一套残忍的守则与过滤的方式。生活是一个刽子手,刀刃上没有明天。  

  面对临暮的黄昏,想着过去。一张张可爱的脸孔,一朵朵笑声……一分一秒年华……一些黎明,一些黑夜……一次无限温柔生的奥妙,一次无限狠毒死的要挟。被深爱过,也深爱过,认真地哭过,也认真地求生,认真地在爱。如今呢?……人世一遭,不是要来学认真地恨,而是要来领受我所应得的一份爱。在我活着的第二十个年头,我领受了这份赠礼,我多么兴奋地去解开漂亮的结,祈祷是美丽与高贵的礼物。当一对碰碎了的晶莹琉璃在我颤抖的手中,我能怎样?认真地流泪,然后呢?然后怎样?回到黑暗的空间,然后又怎样?认真地满足。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出去。  

  趁生命最后的余光,再仔仔细细检视一点一滴。把鲜明生动的日子装进,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一言一语装进,把生活的扉页,撕下那页最重最钟爱的,也一并装入,自己要一遍又一遍地再读。把自己也最后装入,苦心在二十岁,收拾一切灿烂的结束。把微笑还给昨天,把孤单还给自己。  

  让懂的人懂,  

  让不懂的人不懂;  

  让世界是世界,  

  我甘心是我的茧。
作者: 七烨雪    时间: 2008-5-3 21:58
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织造的茧里面,只为向过往告别……
作者: 旧时光    时间: 2008-5-3 23:16
她的书好像不太好买
嗯 我喜欢《四月裂帛》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9 21:13
标题: 【叁】落葵。
在最荒废的角落,也可能照见小小的美好,那丛野落葵就是如此。
在最荒废的角落,也可能照见小小的美好。

人总是企求圆满;寻常人情如此,平凡的生活事物也用心营造,期待在众物皆备的情境下,开始释放情感,使人与物相互交融而享有美好。

所以好花需配以好瓶,置于厅堂中最好的位置,又讲究地铺设娟秀的桌巾作为底衬,如此才放心赏花。这固然是人的本性,精心去实践一份美,但牵涉的细节有些非人能控制。小处瓶花如此,扩及人情世故亦是如此,往往可得者十分不及三,美无法圆满地被实现,人也在缺憾中惊心度日了。

或许行年渐晚,深知在劳碌的世间,能完整实践理想中的美,愈来愈不可得,触目所见多是无法拼凑完全的碎片。再要苦苦怨忿世间不提供,徒然跟自己倒戈而已。想开了,反而有一份随兴的心情,走到哪里,赏到哪里。不问从何而来,不贪求更多,也不思索第一次相逢是否最后一次相别。

遇见那丛野落葵就是如此。

去夏台风季节,菜价翻了好几次筋斗。我们决定自力救济,到那块六十多坪的荒地上找去年种的地瓜叶。空地挨着屋舍,平常多余的花籽、树苗随手乱种,长得最好的当然是五节芒、杂草。还好,地瓜命硬,勉勉强强夺了一方土地,叶子又瘦又小,摘不到几回,束手无策了。

后花园鱼池畔,搭着的一面网墙上,落葵任劳任怨爬出半壁江山,由于阳光不足,倒像一队老兵残将,仗还没打完,个个病恹恹地躺在路旁呻吟。我打量了半天,该下山买菜认输呢,还是再撑几天尊严?落葵是民间常见的草药之一,据说有利肠胃亦能降火,抬眼一看,它又像背医箱行吟江湖的大夫,顺着墙根网壁爬,一路悬壶济世。春日结紫珠果时,曾摘了一碗,捏破珠果,滤出紫液用来染素棉纸,倒也淡雅。早知落葵的叶可食,平日太平盛世没机会吃它,不知味道如何?想必比王宝钏苦守寒窑摘食的马齿苋要好吧。

果然香嫩滑口,也可能心理因素,愈是缺菜愈渴望食蔬,吃起来添了珍贵之感。

菜荒解除前,那棵落葵早秃了。恢复菠菜、小白菜、水蕹的日子后,偶尔食箸之际,还想起落葵的救命之恩,它的香嫩是真的滑入记忆了。

没想到还有一次缘。某日上山,原想找一棵去年发现的薏苡,却意外在杂树间看到丰饶的落葵丛,赶紧跑回家叫人手,拿个大篓子去摘落葵。那条路是荒径,虽人迹来往,恐怕认得落葵的人不多,就算看到,也不晓得它是鲜美的野菜。

我们摘到日暮黄昏才歇手,欢愉地像诗经时代的女人背一大篓野菜回家,连续几天,餐餐有一盘快炒蒜爆的葵叶,它特有的嫩液也成为舌瘾了。

吃光最后一把落葵,相约再采。才几天不见,那条荒径已被全部清除,想必是附近那位勤劳的老妇,她常常开垦废地,撒菜籽、搭瓜棚,用红塑胶绳围出一畦畦菜圃。诗经时代人人可采的野菜一下子变成现代老妇的私人田园。她并不知道镰刀扫倒的,除了落葵还有很多可以用来烹茶祛暑的青草。至少,她不知道落葵有多好。

我仍记得那丛丰饶的落葵,野外第一次相逢也是相别,但在记忆里,第一次变成最好的一次。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5-24 21:04
标题: 【肆】水 问
台大的醉月湖记载着一个故事,关于一名困情女子投水的传说。我想,深情即是一桩悲剧 必得以死来句读。而这种死也是最纯洁的。我是名弱者,欣赏了悲剧也扮演过悲剧,却在最后一幕潜逃,人是活着,热情已死。因此我写下水问。纪念那位女子并追悼自己。那年的杜鹃已化做次年的春泥,为何,为何你的湖水碧绿依然如今?
那年的人事已散成凡间的风尘,为何,为何你的春闺依旧年年年轻?
是不是柳烟太浓密,你寻不着春日的门扉?
是不是栏杆太纵横,你潜不出涕泣的沼泽?
是不是湖中无堤无桥,你泅不到芳香的草岸?
传说太多,也太粗糙:说你只不过是曾经花城的孤单女子,因不慎而溺于爱的歧流断脉之中,说你的失足只是一种意外。说有人见你午夜低徊于水陆的边缘,羞怯的向陌生的行人诉说你破碎的心肠,说你千里迢迢要来赴那人的盟约,然而千里迢迢怎是你所能跋涉?日夜的次序又怎能容你轻易嵌入?你已不属于时间空间,你因而被镇于湖心水湄,再不敢向人间,向你钟爱的人间殷殷探询。你于是成了一只冷僵了的蝴蝶标本,在图鉴上注明因求偶不成而自戕,被传阅于唇齿残香的茶余饭后。
要问你:
天空这么温柔的包容着大地,为何你不送走今日且待明日?
大地这么宽厚的载育着万物,为何你不掏穴别居另成家室?
人间婚姻的手续这么简单,为何你独独择水为你最后的归宿?
是不是你信念着,有一种无缘由而起的宇宙最初要持续到无缘由而去的宇宙最后的一种约誓,让你飘零过千万年的混沌,于此生此身为人,要在人间相寻相觅?你是离群的雁,甘愿于人间的尘网,折翅敛羽,要寻百年前流散于洪流乱烟中的另一只孤雁?你走过多少个春去秋来,多少丈人间红尘,你来到那人面前,虽然人间铸他以泥沤,你依旧认出那疲惫的面容正是你的魂梦所系,那沙哑的嗓音正是你所盼望的清脆。你从他的眼眸看出你最原始的身影,你知道,那是你们唯一的辨认。
人间的鹊桥,虽不如天庭的绚丽,而你们愿意一砖一瓦的建筑。
人间的气候,虽不如天庭的清朗,而你们羽翼同飞要共地坼天裂的风暴。
人间的箪食瓢饮,虽不如天庭的琼浆玉液,而你们饭蔬食饮甘之如饴。
生命的意义原本就模糊不清,在纷杂的爱之向度中,你们愿意凸显爱情为你们心中的殿堂。以千年的姻缘,作最坚固的奠基,以信任与尊敬,作不朽的钢架,深挚的痴爱,是你们的铜墙铁壁。不渝的贞操,是避风的屋顶是挡雨的门窗。人们只能依你们的声音容貌,批评这样的茅茨土屋。而你们温婉地相待,且让人们去追求他们所谓的富与美,在你们崇高的人格花园里,自然生长着四季繁花,清风朗月。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而是不是今日的下弦曾是十五的月圆?
是不是眼前的沧海曾是无际的桑田?
是不是来自于生的终归于死,痴守于爱的终将成恨?
是不是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
你坚信的约誓,是四月残缺的柳絮。你溯回的记忆,是荆刺丛毛的刑地。你眼见手成茧足结痂,而人间的鹊桥已成废墟。你于是放眼苍茫,要要天地为你卜一卜“天长地久”:山川静默蜿蜒,说这一卦,不在人间,只在天上。你披发行吟,踉踉跄跄去熙攘的市井探询,你说:“借问,借问怎么回去我的殿堂,我的恋之初......?"好心的行人摇摇头,说没有这样一条路,没听说过这个方向.......你想起了千年前的流离.盼到今生才又聚,为何不能同羽同翼?为何曾经的约誓之佚成短简残篇的流离?为何地能久天能长,人间的爱情却离了又聚聚了又散?
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鹃萎身谢礼,化成声声的杜宇,唤你不如,不如归去,你仰首看着今日的天空,似乎和昨日并无差别:你舒开手中的书卷,一样的道理,一样的铅字.而你的殿堂已是前尘,你的爱情已成往事.就把一款款的道理还给线装的书架,把一滴滴的泣血流给春泥,把一身姿态给验尸的风雨,夜半湖心,秋虫唧唧......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宇声声唤你,所有的人间恩爱,你已双手归还而去.
是不是湖水如翡翠,依然是你不死的柔情,涨潮于干旱的季节?
是不是满湖莲韵,是你含辞吐语,字字的叮咛?
是不是一帙帙的书卷,有你不忍撕毁的,海市唇楼的模型,要给另一对情偶的注解的提醒.
是不是年年杜鹃的鲜红,是你遗传的爱情的色泽?当那一对对的足印踏过花冢春泥,你是不是愿意他们在举足之间,牢牢记取,聚与散在人间,都要相待以礼.
且守护无源的川流.爱字不易写,但愿你湖心风纹,勾勒一笔一划.且让萍水相逢的,在湖畔栏杆,拟下他们的约誓.
且让相识的,用你的神话湘绣成他们的嫁纱.
让常年分离的,偶然相聚.
让幽怨的,冰释所有的尘土泥沙,让他们知晓,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
而今夜,且让我来冠冕你,花城曾经痴守爱情的女子,魂归来兮.
作者: 谧    时间: 2008-5-24 22:12
在 七堇年 的 大地之灯 上看到

很是喜欢:lol
作者: 蔷芮    时间: 2008-6-8 21:59
写的很好啊,读着很有感觉。
感觉台湾作家写作风格和大陆很不一样,是另一种很好的风景。
这样子就完了吗,她的作品,楼主还有吗?
作者: 锦和。    时间: 2008-6-17 15:02
初识简媜也是从《大地之灯》上。一下子便喜欢。
作者: 倾城紫    时间: 2008-6-22 21:29
:) 魂归来兮.,这最后的四字然、让人感伤~~~~~

[ 本帖最后由 倾城紫 于 2008-6-22 21:30 编辑 ]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8-6-28 22:47
我很抱歉要考试了所以最近很忙呢。所以文章我等到假期再放上来呢。
作者: 青攸吾    时间: 2008-7-7 02:46
【伍】那人走时只有星光送他



月光,抚慰乡城的人。

明日的太阳仍会上升,在水声戳乃之中,他们将醒来。
明日的太阳不是我的,我是乡城的异客。

难舍须舍。就连跋涉多年的我也眷念水乡的风情,几个叫得出名姓的,暗示我已不知不觉成为他们惦记的人,当肥 鱼新蔬上桌时,派遣孩童前去邀请的人之一。 他们宽容地与我分享着,不拿我当作外人。水泽的温柔洗去人的棱角,结实得像鹅卵石,就算碰撞,也不会刺伤。 常常,我坐在路边的亭子内,观赏男女老少打我眼前走 过。他们比别处的人多一股水香,从衣袂飘动、行瞩错落中、 显露一颗从容的心。

这也是水的恩赐吧!飘荡是天生的,可是在摇荡中懂得 相互体贴,以爱作为锚,像同船的人。

月光,我不禁祈求月光,更柔和地怀抱他们;“不祈求无 风无灾,但愿多大的灾厄来袭,便有多大的气力撑过来。

明日,他们不会发现我已远离,商家依然开着店门招呼 来客,、江衅小馆内依然高朋满座。

若有人间起摆渡的,船夫会这样告诉他:

那人走了,沿着鸥鸟的旅路走了
那人是只水鸟,眷恋水又听倦涛声的
那人是个迷路的,想要停驻又向往远方的
那人是个善感的,
断不了悲欢离合,又企求无忧梦土的
那人是个造谜的,猜中谜底又想把自己变成谜题的
那人是个找伴儿的,又害怕守不住约
那人走时只有星光送他




青攸吾语:喜欢的言辞出自这迷一般的女子,静夜里品析时多份淡定

望吾未打扰你的计划,单纯的想做点什么,比如传递这份心悸

[ 本帖最后由 青攸吾 于 2008-7-7 02:49 编辑 ]
作者: 青攸吾    时间: 2008-7-7 02:47
【陆】梦游书

有人活着,为了考古上辈子的一个梦;有人不断在梦簿记下流水帐。我都算,却常常从现实游走出去:虽然很努力找一块恋情的双面胶粘了双脚,发现连脚下的土地也跟着游走了。所以,已在显示现实扎营,不要怀着多余的歉疚鼓励我找新布告栏,还想叫人用图钉把我钉牢——在你的布告栏已经贴满,又无法撕去旧海报的困窘下。让现实的归现实,梦游归梦游。生命不止存在单一世界,梦游者不读现实宪法。

我必须写下一些东西给你,若你忽然想见我,手边有一叠梦游指南。

文字是我的瘾,梦游者天堂。它篡改现实,甚至脱离现实管辖。只有在文字书写里,我如涸鱼回到海洋,系网之鸟飞返森林。你一定明白,做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囚禁,复杂的人世乃复杂的防盗系统。涉世愈深,,经验的悲欢故事如一道道锁,加强了囚禁(你身上的锁是我所见过最多的,可以开锁店了)。宗教是古老的开锁行业,但长期幽禁使人产生惯性,渴求自由又不信任自由,就算撬开脚镣,仍以禁锢的姿势走路,镣铐已成为他的安全。人转而对死亡怀抱浪漫幻想。以“终极解脱” 之名安慰生者与逝者。死亡是被迫解脱的,与初始被迫囚禁同理,毫无光彩可言。

与其期待最后释放不如设法从现世牢房逃狱,文字就是我的自由、我的化身魔术、我用来储藏冰砖与烈焰的行宫。文字即叛变。

现实里,时间与空间对我们不够友善。你的昼是我的夜,每回谋面,亦如湍流上两艘急舟,忽然船身相近,又翻涛而去,终于只看到壮阔河面上的小闪光,舟中人的喊声也被波浪没收了。不需要跟谁上诉这种怨,众神也有他们不能逾越的法律,我早已缺乏兴趣翻案。如果,厮守意谓能在现世共掌银灯相看,我宁愿重下定义:厮守即超越,在不可能的岩冈上种出艳美花园;在无声无影的现实,犹能灵魂牵手,异地同心。

不给我秩序,我去创一套秩序,不给我天,我去劈一个天。生命用来称帝,不是当奴隶。

你在无计可施时,常有飘渺的慨叹:“上辈子一定是你遗弃我,才有今生等我之苦!”

上辈子已在孟婆的汤碗中遗忘了,恩怨不都一笔勾销了吗?若依宿业之说,你我各自偿债还愿之后才道涂相遇,可见不是今生最迫切的帐。我甚至认为相逢时已成定局最好;稍早,我未从现实律则挣脱,就算你我结庐,难保不会误执性格之剑,一路葬送。我们都已沧海桑田过,磨尽性格内的劣质,正是渴求恒常宁静、布施善美的时刻(有时,我反而感谢你的过去,她们为我做工,磨出钻石)。

如果要遥想前世,宁愿说我们曾是荒野上并肩征战的道义交,分食过战粮,同过生死的。山头某夜,秋空的星点寥落,野风幽冥,你在我怀中垂危,说,“亲兄弟,无法跟了,但愿下辈子再见一面,好多话还没说``````
”我答应你,不管多难,一定见面。你看着黑夜中的我,逐渐闭目;我怀抱你,不断复述我们的约定,直到秋晨,亲手埋了你。
今生在初秋山头相逢,纯属意外。当时互通姓名握手,你脸上布着惊愕,手劲分外沉重。我依照往例远远走避扰嚷人群,独自闲逛,那是我离开职务前最后一次尽人事的旅行,人到心未到。你喊了我,我不认为除了虚应工作范围还能与你谈什么内心风景,一向坚持萍水有萍水的礼数。然而,那是多么怪异的一席话!

我们宛如旧识,单刀直入触及对方的底细,借古老的悲剧人物暴露自己的性格伏流,交浅言深了。秋宴散场,我本以为一声道别,各自参商,次日,又鬼使神差见了十分钟的面。回想这些,深切感到在即将分飞的危急时刻有一股冥力搓和我们。如果,我依原定计划缺席不做这趟嚼蜡之旅,你找得到我吗?如果次日,我早半分钟出门赴宴,那临时托人代他去向你做礼貌性辞行的电话便接不到了,我也不会在槭阴之路寻思:送什么最适合即将赴机场的人呢?一辆发财车停下,有人搬出几箱水果正要摆摊,遂自作主张选几个寒伧的水果,送你台湾的滋味吧!

这些来得自然简单,一日夜间相识相别也合情合理,我很快转身了。直到你的信如柔软的绳索,辗转套住一匹已扬蹄的野马。那时,我正在悬崖。

回或不回?依往例,不回。你的信躺在案头,看了又收,收了重看。字句中那股诚恳渗透了我,甚至推敲,你一定揉掉了数种叙述方式才出现这般流露,

一信等于数信。不需要什么理由了,以诚恳回答诚恳。
“不管多难,一定见面!”忽闻空中诺!

你隶属的现实于我全然陌生,我的草根风情你不曾经验;你长我甚多,依世俗辈分,应执弟子礼,却无碍神游。鱼雁往返中有一种熟捻被唤醒,仿佛这人早已论交,曾在大漠狂沙中同步策马,饮过同一条怒江,于折兵断卒的征墟上,自苍茫四野喊过对方的名字……那么,早殇的你回来了,依旧男儿气概;晚逝的我住进尴尬女身。我们还能兄弟相称吗?

记得第三次见面已是次年,不约而同为对方备礼,又不约而同送一枚绿印石,当时为这种“印证”而心惊。仲春的风雨山楼,人迹罕到,远处隐约鸡鸣,你我一壶对坐,沉默胜过言语;时光两堤中,漫长的流浪与幻灭,都被击窗的雨点说破。是的,说破了一匹骏马踟躇于荒烟乱冢,墓中人魂未灭,战袍已朽的滋味;将军飘零,看宝剑被村童执来驱鸡赶鸭的滋味。今生又如何?看人去楼空,一砖一瓦犹回响旧人昵语;看灿烂情关,引路人忽化作毒蛇噬来,抽刀自断一臂,沿血路而逃......败将无话可说。沉默里,明白自己是谁,眼中人是谁。兄弟结义也罢,今之恋侣也罢,我们不过借现实发挥,实则而言,你是男身的我,我是女貌的你,情感呼应,性格同源。

这样的遇合绝非赊债结帐之类,苦,无从寄生。今世所为何来,说穿了不过是一趟有恩报恩、有愿还愿、有仇化仇之旅。现实给予多少本分,倾力做出分量的极限;不愿偏执残缺而自误,亦不想因人性原欲而磨难他人。任何人不欠我半分,我不负任何人一毫,只有心甘情愿的责任,见义而为的成全。
我们唯一的遗憾是无法聚膝,然而这也不算,灵魂遥远才令人饮憾。现实若圆满无缺,人的光华无从显现,现实的缺口不是用来灭绝人,它给出一个机会,看看人能攀越多高,奔赴多远,坚韧多久?它试探着,能否从人的禁锢蜕变出来,接近了神。

是的,我遇到最好的你,衔文字结巢,与你同眠。

比大地辽阔的是海,比海洋广袤的是天,比苍穹无限的是想象,使想象壮丽的是灵。

我们的草舍不在人间,钥匙藏在文字里。当你撕开封口,有一道浮雕拱门引你进入,看见数张如织花魔毡的信笺上,我来了,喊你;跟你同桌雄辩人事;躲入书斋推敲文章的肌肤,忽然嗅得一股桂花味的寂静,转身对你说了;时而剥理一截关于你的怪梦;或只是感冒,寄几声咳嗽给你;无人的黄昏,陪我漫步,
在深山古刹迷路,却撞见一树出墙杏,红得无邪;或肃穆地在茶烟袅袅中对话生命奥秘,引据过往沧桑,印证以贞静的清白通过尘渊,终究完成尊贵的今生……
使灵魂不坠的是爱,使爱发出烈焰的是冰雪人格。

多年来,捧读你的信札仍然动心。我走进雕门,尾随你看见那株“纯粹以单瓣的语言,尽情为一个薄倖的夏夜而怒放的木兰树;暮春园径,有一道紫雾在脚下飘浮,我嗅到落英体香了;你仍以旧步伐走入繁重的白昼,为人作嫁衣裳,衣成,看你的头发多一寸雪意;你说,转身问某个字怎么写,忽而惊觉我不在身边:深夜不寐,行至院落,中天月色姣好,不知身在何处?你说,会不会逃不过宿命的飘零,人面桃花成空?你问哪里才是原乡,载欣载奔,捧着名姓写入族譜?你说,不如学古人,长叹后将灯捻熄……

我藏在你的衬衫口袋,如同你已编入我束发的缎带里。我们分头担负现实责任,不能喊苦;亦不愿谋一己之乐而扬弃良知——人格裂痕的爱,毫无庄严可言。

我们太明白彼此要典藏的是什么。故萌生比以往更坚强的力量服现实牢狱;你我一生不能只用来成全彼此,我们之所以互相珍贵,除了爱的真诚,亦涵摄能否以同等精神克尽现实责任,实践为人的道义。若缺乏这分奇侠精神,毫无现实底基的交往,早已潰散,不过是诸多缘灭之一,就算生命允许以百千万个面目在百千万次轮回中重来,我也不想见你一面。缘之深意,归之于人:缘起,暗喻一种未了,去存续遥远前的一愿,或偿清不可细数的积欠。若能善了,虽福份薄,缘罄却未灭,生离恻恻,死别吞声,都能以愿许未来愿,平心静气等待另一度缘起。若缘聚时,我扬善而他人以恶相向,问心无愧后随缘灭去,一了百了。

你我身上各有数桩轻重缓急的缘法,彼此不能取代,若你倾恋我而背离其他,你仍不义;若我执着你而扬弃其他,我亦不义。爱的愿力,使我们变成行义的人,以真诚涵摄了现实的人。则不足为奇的恋爱,因容纳而与恒河等长,生命因欢心受苦而与须弥同高。你所完成的尊贵将照射我,我也拿得出同质尊贵荣耀你。两情既已相悦,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我们学习做这样子的人。而后在所剩无多的秘密时光,回到空中相会。五年来草舍印心,我才肯轻声对你说:我在的乡就是你的原乡,不管往后我以何种身份与何人了结何法,宿命里永远有你的一席坐榻,你可以来,与我相对无言,或品赏你份内的桃花。

让现实的捕快去搜索吧,我们如如不动,就算上回见面是今生的诀别,我亦平心静气,死亡也有管不到的地方。

如我们约定,将来谁先走,把庞大的信札交给对方保管,允诺不流入任何人眼底。我又不免遐想,有那么一天,当我们已知死亡将掳走其中一人,还能有最后一夜,把书信都带来,去找一处宁静的湖泊,偕坐,你把我寄给你的信递给我,你当我;我用你的信回你,我换作你。读罢一封,毁一封,说尽你我半生,合成一场。

不悲不喜地互道珍重,祝福生之末旅、逝者远途,一路顺风,如果,连这一天也没有,最后离开草舍的,记得放火。

[ 本帖最后由 青攸吾 于 2008-7-7 02:54 编辑 ]
作者: 青攸吾    时间: 2008-7-7 02:53
【柒】孤 寂



驾车的车夫与随行的汉子,留在山脚村落里,不愿上山。他们早就听说秋冬之交,这山是飓风的天下,当地人管它叫“食人风”,吃人不吐骨头的。
旅路中,遇着他们,随兴做了伴。我本是意随路走,不确走上哪儿畅怀、寄情, 往往五天四夜露宿在外,不见一个人一只牲口,只见忽隐忽明的泥草路上偶有辙痕,有的是今岁的,有的约莫前朝了。他们算是半个游民,本乡欠粮,年岁不好时,千里迢迢到异乡讨活儿做,卖点营生,看看一年将磬,开始往回走。他们的身上仍有一条红尘丝线,系得紧紧的,总要带点银两、时兴吃食,回老乡过年。不管那条红丝在风吹雨打中染了多少悲哀故事,他们每到秋冬之交,就会被丝线牵引,回老家去团圆,一切吃苦都为了团圆。

这地方离他们二人的本乡还有段路、算是最后一驿了。奇风异俗也是他们说给我的,那鬼风到底多凌厉、他们没亲身体验过,传说这么教,他们这么信。所以,虽然翻过这山是最轻省的路,他们死也不走,甘愿在平野上绕个大圈,回山后的家。我看他们脸上齐布那种死也不于的神情时,心里头是艳羡与敬重的,一个人死也不干某件事时,往往代表内心里有一个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人藏着,他得为那人活得毫发不伤,他得去跟他团圆。

他们暂时留在村里歇歇牲口,恢复脚力、我与他们订了约,若回得来,两天一夜后自会找上他们,若过了期限没见到人,不用等了,尽管揣着干粮赶路去,把我那份吃了。这地方枫林甚老,千年百代没人动它,吃了秋霜,一片红海。造化真是弄人,美的都是不能吃的,、难怪村童少妇都土瘦。造化也戏人,美景总是布局在险崖上,仿佛,绝美里头蕴涵一道千古不改的宿命,必须以身相殉。

大江南北半遭,酷雪、暴雨.烫沙都在衣上了,倒是没尝过鬼风扼喉的滋味。我一条命飘泊在外,既无乡可归,也无饭说团圆,早是个活着的孤魂野鬼,行到此处,既然鬼风中有红枫,我焉有不去会合的道理。村子人,听说我要上山,或掩柴扉避听,或呵小儿不让他们听下文,仿佛我是个邪物。

歇一宿,寅时独自上山,他二人仍呼噜着。这时令,开天较迟,眼前身后皆是浓雾,到了山腰,回身已摸不清村落在哪儿了. 看来,这雾是锁人肉眼的,故意弄瞎对凡尘世间的依赖,要人孤莹我地一无所靠,回复七窍未凿的混沌、才把绝美盛到眼前。

风,果然愈来愈厉,起先如游魂,后来露了厉鬼本性。这山不算高拔,没人来动,乔木各自据土为霸,仰不见云天了,倒像一百零八条英雄好汉齐聚梁山泊,群龙无首,全凭鬼风作主。根性强悍的,不服风的旨令,发动六军出征,半空中厮杀甚烈:道行浅的,破立, 倒塌、含冤九泉之貌。

自此上山,寸步难移;肉胎比不上一棵树坚强, 风势乱窜,凄厉刺耳,’若我此时松开抓住莽草的手,必定腾空,如一片落叶。

人在山川天象的怒吼中,是爬行的、沉默的、连呐喊的意念都灭了。人在世间的破碎中,却常尖声呐喊;可见人对世间终究有一份预先的信任,也认为可以信任,所以遭难时的呐喊,乃在呼唤那份信任,控诉那份信任,希冀世间不要抛弃他:一而在自然的暴怒里,人自知与野兽、林树、岩石无异,故噤声。呐喊乃为了给另一个人听,期望获救,既然众人皆与林、石无异、喊也是空喊。在狂怒的天象中,一头僵冷的兽、一块裂岩、一具英年壮汉的尸首,与一片枯叶有什么不同呢?一有什么不同呢?

魔风稍歇,我快步转上, 往另一座峰前进,风似乎回复游魂,不像适才欲将我五马分尸;虽然仍有扯发裂衫之虑,因为历了前者,反而觉得此时是微风拂脸了;人常觉得自己所遭逢的是最悲哀的、因为他还没见识那更悲哀的。

我把自己绑在一棵千年大树上,暂时与它合体,待转身,面向山间空谷,奋力张眼,满空红潮,人世有多少生灵,这儿便有多少霜枫,自成空中海域,在风的魔掌中,滚涛,怒舞。忽而如群龙飞天,又如六宫粉黛,一起飘袂嬉游。美,才是真正的帝王;天, 地不过是左右大将军。在我之前,谁殉于此;在我之后,谁将埋骨于此?独自面对绝美,才明白,不是鬼风食人,是绝美叫人刎颈。

而像我一样,又拎着肉体凡胎回到世间的,便注走接受绝美诅咒,永远被孤寂缠身了. 美,才是内心最严重的相思病。

每当行过春阳高照的市集,或客店不眠的雨夜,或雪季的火盆旁,孤寂总叫我偷偷抹泪,仿佛,我是唯一背叛红潮的那片霜叶。
作者: 青攸吾    时间: 2008-7-7 02:55
【捌】夏之绝句


春天,像一篇巨制的骈俪文,而夏天,像一首绝句。  
    
已有许久,未去关心蝉声。耳朵忙着听车声,听综艺节目的敲打声、听售票小姐不耐烦的声音、听朋友附在耳朵旁,低低哑哑的秘密声……应该找一条清澈洁净的河水洗洗我的耳朵,因为我听不见蝉声。  

于是,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我并不知道,直到那天上文学史课的时候,突然四面楚歌,鸣金击鼓一般,所有的蝉都同时叫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提笔的手势搁浅在半空中,无法评点眼前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卷声音!多惊讶!把我整个心思都吸了过去,就像铁砂冲向磁铁那样。但当我屏气凝神正听得起劲的时候,又突然,不约而同地全都住了嘴,这蝉,又吓我一跳!就像一条绳子,蝉声把我的心扎捆得紧紧地,突然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松了绑,于是我的一颗心就毫无准备地散了开来,如奋力跃向天空的浪头,不小心跌向沙滩!  

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近来我竟不知道!  

是一扇有树叶的窗,圆圆扁扁的小叶子像门帘上的花鸟乡,当然更活泼些。风一泼过来,它们就“刷”一声地晃荡起来,我似乎还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多像一群小顽童在比赛荡秋千!风是幕后工作者,负责把它们推向天空,而蝉是拉拉队,在枝头努力叫闹。没有裁判。  

我不禁想起童年,我的小童年。因为这些愉快的音符太像一卷录音带,让我把童年的声音又一一捡回来。  

首先捡的是蝉声。  

那时,最兴奋的事不是听蝉而是捉蝉。小孩子总喜欢把令他好奇的东西都一一放在手掌中赏玩一番,我也不例外。念小学时,上课分上下午班,这是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才有的优势,可见我那时还小。上学时有四条路可已走,其中一条沿着河,岸边高树浓荫,常常遮掉半个天空。虽然附近也有田园农舍,可是人迹罕至,对我们而言,真是又远又幽深,让人觉得怕怕的。然而一星期总有好几趟,是从那儿经过的,尤其是夏天。轮到下午班的时候,我们总会呼朋引伴地一起走那条路,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了捉蝉。  

你能想象一群小学生,穿卡其短裤、戴着黄色小帽,或吊带褶群,乖乖地把“碗公帽”的松紧带贴在脸沿的一群小男生小女生,书包搁在路边,也不怕掉到河里,也不怕钩破衣服,更不怕破皮出血,就一脚上一脚下地直往树的怀里钻的那副猛劲吗?只因为树上有蝉。蝉声是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心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抓到了!抓到了!”有人在树上喊。下面有人赶快打开火柴盒把蝉关进去。不敢多看一眼,怕它飞走了。那种紧张就像天方夜谭里,那个渔夫用计把巨魔骗进古坛之后,赶忙封好符咒再不敢去碰它一般。可是,那轻纱般的薄翼却已在小孩们的两颗太阳中,留下了一季的闪烁。  

到了教室,大家互相炫耀铅笔盒里的小动物——蝉、天牛、金龟子。有的用蝉换天牛,有的用金龟子换蝉。大家互相交换也互相赠送,有的乞求几片叶子,喂他铅笔盒或火柴盒里的小宝贝。那时候打开铅笔盒就像打开保险柜一般小心,心里痒痒的时候,也只敢凑一只眼睛看一个小缝去瞄几眼。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前面呱啦呱啦地讲,我们两眼瞪着前面,两只手却在抽屉里翻玩着“聚宝盆”,耳朵专心地听着金龟子在笔盒里拍翅的声音,愈听愈心花怒放,禁不住开个缝,把指头伸进去按一按金龟子,叫它安静些,或是摸一摸敛着翅的蝉,也拉一拉天牛的一对长角,看是不是又多长了一节?不过,偶尔不小心,会被天牛咬了一口,他大概颇不喜欢那长长扁扁被戳得满是小洞的铅笔盒吧!  

整个夏季,我们都兴高采烈地强迫蝉从枝头搬家到铅笔盒来,但是铅笔盒却从来不会变成音乐盒,蝉依旧在河边高高的树上叫。整个夏季,蝉声也没少了中音或低音,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和音。  

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  

夏乃声音的季节,有雨打,有雷响,蛙声、鸟鸣、及蝉唱。蝉声足以代表夏,故夏天像一首绝句。

   
绝句该吟该诵,或添几个衬字歌唱一番。蝉是大自然的一队合唱团;以优美的音色,明朗的节律,吟诵着一首绝句,这绝句不在唐诗选不在宋诗集,不是王维的也不司李白的,是蝉对季节的感触,是它们对仲夏有共同的情感,而写成的一首抒情诗。诗中自有其生命情调,有点近乎自然诗派的朴质,又有些旷达飘逸,更多的时候,尤其当它们不约而同地收住声音时,我觉得它们胸臆之中,似乎有许多豪情悲壮的故事要讲。也许,是一首抒情的边塞诗。  

晨间听蝉,想其高洁。蝉该是有翅族中的隐士吧!高踞树梢,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那蝉声在晨光朦胧之中分外轻逸,似远似近,又似有似无。一段蝉唱之后,自己的心灵也跟着透明澄净起来,有一种“何处惹尘埃”的了悟。蝉亦是禅。  

午后也有蝉,但喧嚣了点。像一群吟游诗人,不期然地相遇在树荫下,闲散地歇它们的脚。拉拉杂杂地,他们谈天探询、问候季节、倒没有人想作诗,于是声浪阵阵,缺乏韵律也没有压韵。他们也交换流浪的方向,但并不热心,因为“流浪”,其实并没有方向。  

我喜欢一面听蝉一面散步,在黄昏。走进蝉声的世界里,正如欣赏一场音乐演唱会一般,如果懂得去听的话。有时候我们也抱怨世界愈来愈丑了,现代文明的噪音太多了;其实在一滩浊流之中,何尝没有一潭清泉?在机器声交织的音图里,也有所谓的“天籁”。我们只是太忙罢了,忙得与美的事物擦身而过都不知不觉。也太专著于自己,生活的镜头只摄取自我喜怒哀乐的大特写,其他种种,都是一派模糊的背景。如果能退后一步看看四周,也许我们会发觉整个图案都变了。变的不是图案本身,而是我们的视野。所以,偶尔放慢脚步,让眼眸以最大的可能性把天地随意浏览一番,我们讲恍然大悟;世界还是时时在装扮着自己的。而有什么比一面散步一面听蝉更让人心旷神怡?听听亲朋好友的倾诉,这是我们常有的经验。聆听万物的倾诉,对我们而言,亦非难事,不是吗?  

聆听,也是艺术。大自然的宽阔四最佳的音响设备。想象那一队一队的雄蝉敛翅踞在不同的树梢端,像交响乐团各自站在舞台上一般。只要有只蝉起个音,接着声音就纷纷出了笼。它们各以最美的音色献给你,字字都是真心话,句句来自丹田。它们有鲜明的节奏感,不同的韵律表示不同的心情。它们有时合唱有时齐唱,也有独唱,包括和音,高低分明。它们不需要指挥也无需歌谱,它们是天生的歌者。歌声如行云如流水,让人了却忧虑,幽游其中。又如澎涛又如骇浪,拍打着你心底沉淀的情绪,顷刻见,你便觉得那蝉声宛如狂浪淘沙般地攫走了你紧紧扯在手里的轻愁。蝉声的急促,在最高涨的音符处突地戛然而止,更像一篇锦绣文章被猛然撕裂,散落一地的铿锵字句,掷地如金石声,而后寂寂寥寥成了段简残篇,徒留给人一些怅惆、一些感伤。何尝不是生命之歌?蝉声。  

而每年每年,蝉声依旧,依旧像一首绝句,平平仄仄平。
作者: 謀线。    时间: 2008-7-26 18:31
不知。

不过看起来不错。
作者: 苏离生    时间: 2008-8-7 21:48
人说简贞散文,
如看一路山水,
如闻满街市声,
如参一路禅意,
还可兼想一路心事。
作者: 西西的单花    时间: 2008-8-23 11:44
很不错呢。.辛苦楼主了..
也想去买了呢.
作者: 栩颜    时间: 2008-9-5 23:32
谢谢楼主
会安静的把它们读完
作者: 左手的温暖    时间: 2008-9-6 10:45
我也是走遍了很多地方的书店。
也找不到她的书。
作者: 蔷芮    时间: 2008-9-7 22:45
简桢的文字有一种超出尘世的洞悉和明朗,常常被她的文字感动,不知身在何处
作者: 白小全    时间: 2008-9-13 05:24
过长   没有短小精悍的吗
作者: 吧唧    时间: 2008-9-13 11:35
在七瑾年的大地之灯里面看到了她的文字
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细细的读
作者: 小时候    时间: 2008-9-25 13:54
感觉像病怏怏的林黛玉。。。
作者: 莞尔惜昔    时间: 2008-10-7 11:11
谢谢Ve在白里的推介:)
会去品读.
作者: 苏其凉。    时间: 2009-1-20 23:32
很喜欢。

存在文档里面了。
可以的话,准备打印出来好好的看。

最初看《大地之灯》的时候,就很喜欢这般文字。
脱俗的美感。

作者: Moy_凉。    时间: 2009-1-20 23:42
和LS一样 看大地的时候认识了她。

是个轻浅的女子。
作者: Veronica。    时间: 2009-1-25 15:16
回26楼。
难道她的文还不算短小么。最多也就个短片小说差不多了八。

回28楼。
不知道你这种感觉是定义出来的,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文字太软弱了,那是一个人的风格所致。
不过说道病怏怏,如果这个算的话,那么那些动不动就暴力,堕胎,所谓单亲家庭,乱伦这样的题材,或者华丽文字堆砌了百八万个,无非表达一句我要撒尿的,不是病的太彻底,连ICU病房待个十几二十天的,都拯救不了吧。

以上。
作者: 229270407    时间: 2009-2-4 16:25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作者: ぺ.o    时间: 2009-2-4 18:34
支持。。

顶下。
作者: 229270407    时间: 2009-2-8 11:40
相忘于江湖 简祯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彼处桃花盛开,绚烂满天凄艳的红霞,你笑得清浅从容,而我却仍在这里守望,落英如雨,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爱,如此繁华,如此寂寥。
  起身,然后落座,知道,与你的缘份,也只有这一盏茶而已。结局早已先我抵达,蛰伏于五月的一场雨,十分钟,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老去所有年华。

  五月的天空泼满青釉,你瓷青的衣襟在风里飘拂。阳光遍地,你信手拾起一枚,放进我手里,说:“我爱你!”三字成谶,我被你一语中的,从此,沉重的枷锁背负我每个梦境,明知无望,却固守着仅存的坚持,以为,终究可以将你守侯成最美的风景。
  若青春可以作注,我已押上一切筹码,只待你开出一幅九天十地的牌局,示我以最终的输赢。谁知,你竟中途离开,衣袖随长风斜过,拂乱了赌局。无人坐庄,这一局牌宛然三月桃花,错落于五月的湖面,飘散了满湖的灰飞烟灭。
    遂重新检视命运,看它如何写就这一段际遇。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人走,茶亦凉,有明月,照你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你以华裳,而你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穿越我一生的沧桑。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一如你的许诺。太爱你,所以希望你以许诺勾兑眼泪,以永恒明见柔情,却不曾料到,岁月将你的微笑做了伏笔,只待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一个回马枪,陷我于永无翻身之日的险境。

  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却在倒地时明心见性,瞥见万里风沙之上,有人沉腕拨镫,疾书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忘,谈何容易?烟水亭边,你用青色丝绦挽就了我的心结,江南的水光潋滟了你的眼,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润我干涸的视线,柔我冷硬的心痂,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而夜幕,却依旧如期降临,深冬的风替换曾经的烟花三月,举目四望,偌大的桌边只我一人,空对,一盏冰冷的茶。
  竟是不能不忘。
  也罢,且学你拂袖而去,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静待,看沧海变桑田。
你已到达彼岸,水草丰美,桃花怒放,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我只能做到起身离席,却仍无法与你同步。其实,又何曾与你同步过?一盏茶的爱,终我一生,也只有这一盏茶的温度,由暖而凉,片刻而已。
  你抬手落笔,转折勾挑出青春的天书,我是你无法辩识的狂草,短短一行,被你飞快地写下,翻过。再提起,只怕也要在多年以后,由阔达圆和的魏体悄然重写,方可看清,当初的挥毫泼墨,竟是如此轻易,如此不堪。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无须更多言语,我必与你相忘于江湖,以沧桑为饮,年华果腹,岁月做衣锦华服,于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
作者: 海饲。    时间: 2009-3-27 11:20
偶然买了一本《以箭为翅》
应该是合集性质。{:5_115:}
作者: 恰似你旳温柔    时间: 2009-7-19 23:18
楼主    辛苦辛苦了    喝口茶歇歇
作者: 伊丽莎白。    时间: 2009-8-15 01:55
喜爱她的 相忘于江湖。

文字很美好。{:5_107:}

作者: 翼晹    时间: 2009-8-29 14:23
有一本她的作品合集,《烟波蓝》,重庆出版社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得卖,我还是在五六年前买的,同一系列的有琦君的素心笺和张晓风的再生缘,三本里面最喜欢烟波蓝,感觉简桢的文字有着另两人没有的洒脱与大气。 {:5_107:}{:5_115:}
作者: 蓝玲儿    时间: 2009-10-21 11:33
偶然买了一本《以箭为翅》
应该是合集性质。{:5_115:}
海饲。 发表于 2009-3-27 11:20

哇,我之前也买了本《以箭为翅》差不多快看完了。
作者: 蓝玲儿    时间: 2009-10-21 11:39
很喜欢很喜欢简嫃。
拥有大智慧的女子。
不过看了她的《解发夫妻》一文,对于最后的结局有段时间一直耿耿于怀
作者: 轻吟浅唱    时间: 2010-1-7 12:26
很喜欢。
很多句子读来很有感觉。
作者: 永远的冰晶    时间: 2010-2-8 21:25
喜欢简媜的文字 正如喜欢杰伦的旋律
作者: 飞蛾扑火    时间: 2010-2-10 22:31
她太洞悉
所以她的文字很简单
作者: -左左在潜逃    时间: 2010-3-10 20:49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作者: Vivian_zhu    时间: 2010-3-30 10:59
连言语都要舍弃,你我之前,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作者: 永远的冰晶    时间: 2010-9-21 18:48
力挺简桢~~
作者: 秋泽    时间: 2010-11-17 02:37
真挚而悠远。。
寥寥数字。便可成一空山灵雨般的世界。冥冥默默间。竟不知此身身在何处。
如此看透生命。唯有简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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