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天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家爬网时好友发来一个mp3格式网址,点开,开始下载音乐。很慢,有点不耐烦了。突然,一击钢琴声传来,我不由一怔,停止一切动作——钢琴独奏继续,一阵、一阵,轻柔的、酷烈的音符从音响里蹦出锤在我的心口!我不由闭上眼睛——感到无可抑止的……随着钢琴曲的渐进,舒缓的、激烈的传来,灵魂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刺激……
几分钟后,我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下来,却不想关掉它……如同古老神话所描述:潘多拉盒子打开,无数妖魔和灾难便被释放到人间……很悲,很悲……真的不是普通的悲哀,无法想象弹奏的人是怎样心情。正当我揉住头发无法坚持时,它,结束了。
一连三天,胸口仿佛还在隐痛,软弱的思想,原来经不起那几个音符的跳跃。我陷入一种极端的忧伤。
平静了好久后,我找寻到了这首钢琴曲。
这首歌被称为“魔鬼的邀请书”的歌叫《黑色星期天》, 五十多年前要了至少一百人的命,由匈牙利钢琴手Rezso Seress在其爱情破裂后写下,名为《忧郁的星期天》(Szomorú vasárnap),英文译名是《Gloomy Sunday》,诞生于1932年的法国,十三年后被销毁。因为听过这首歌的自杀者留下遗书都说自杀是因为无法忍受它无比忧伤的旋律,至今还是全世界禁止传播的乐曲。
原来,那个下午,离我最近的,便是自杀。
多年来,我潜心学习素描和国画,得到成功后放弃,改玩音乐,组乐队,弹贝斯;过后,痴迷网络四年,作写手写写矫情的文字,在网络电台做NJ,近来,开始做Flash。
看似丰富,其实只是厌倦一切平庸,自己梦想出奇伟大而渺小——只求一直快乐的做不讨厌的事。同样,人活着,也会厌倦的,因为平庸。
记得极小时看《华西都市报》,至今我对特别报道上讲的一对男女青年楼跳徇情那段描写印象也很深刻。披上婚纱的新娘和新郎牵着手走向七楼顶楼,唱着《天仙配》,站在楼顶许下来世再会的誓言,然后……
记得报道上形容他们象两只急速下降的蝴蝶。这个比喻使我至今从高楼向下眺望时,都在幻想,如果自己跳下去,会象什么呢?
我考虑过自杀。
无稀奇。有人统计,中国每年自杀人数高达25万人,200万人在考虑自杀。许多人自杀是突然间作出的决定,60%的人从第一次出现自杀念头到采取行动只不过是两小时之内的事情,而37%的人在5分钟之内就试图自杀。自杀成功率也比其它国家高得多。
专家断定,自杀是生理、心理和社会的异常,自杀前会表现出情绪低落、抑郁、思维迟钝、食欲不振、体重下降、缺乏注意力、失眠等。自杀者多数患有精神疾病,尤以抑郁症常见。
其实减轻压力和缓解压力的方法谁都知道,可是他们不想做。
在我们逝去的2003年,伊拉克战火中每天都有无辜的生命告别这个世界,那是脆弱的生命无法阻止战争的血与火。孟加拉国的渡轮沉于滔滔河水中,那是自然灾害带来的意外事故。而这一年依然源源不断有人自杀,则是他们对自己的压抑的生命做的了断,与宿命、意外、玩笑、诗意无关。自杀者的心理疾患,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时刻准备爆炸。
总有人说: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
没经历过,就没立场这样说话。人可以争取生存的权利,同样也可自由选择结束自己生命,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自杀不过是生命个体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个人行为。自杀者也知道自己在逃避生活,然而当他们爬向高高楼顶,拿出农药枪支时,你能质疑他们的勇气吗?
人都有一死,但活着的时候却对死后的世界充满想象,西方相信恶人一定下地狱,善者上天堂;历史文化悠久的中国在《西游记》中就有阎王殿生死薄的幻想,白蛇传里白娘子硬是把许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是小时候,就听过人的生死是种轮回,来生可以从新投胎做人。当然,是不会有死去的人来到凡间为好奇的我们描述那个世界的。
生与死这种永恒话题是道不尽的,人世间不会只有美丽童话,人可以期待、选择,也应承担选择的痛楚。生无惧色,死亦坦然。
想起海地有哲人说:一个人的死,大抵太幸福或太不幸福。
我挺喜欢,为自杀者找了这样的理由,多么好。
梵高被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和生活中的贫穷逼向末路,阴霾的天空下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老舍为维护自己作品的不受侵害,默默走进了太平湖;一生追求完美的二十世纪天皇巨星张国荣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折磨从高楼跳下;曾写过“与其死去,不如活着”的海子,八十年代浪漫主义诗歌终结者……还有屈原、顾城、三毛、海明威、柯特科本……
他们用死亡,坚持了自己的人生原则,平息了生命的平庸,写下了生命的华丽。他们有真正的才华与勇气。鲁迅说过,自杀也是一种反抗。
可是我会想太多,当我从七楼跳下前,是否应该注意一下下面的环境呢?如果撞坏了别人的雨篷栏杆什么的会不会让受了损失的物业公司口水鞭尸?如果不幸下面刚好停着一辆车会不会腿栽到车上身子搭下去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势遭受嘲笑?如果落地,前0.1秒我又要不要变换一个酷一点的姿势并且尽量不毁容以便火葬前化妆师傅帮我弄得帅点?
总之刻意丑化或者美化自杀都是徒劳。应该选择干净利落的方的方法,决不能拖泥带水自杀未遂。不能学国外找支枪,但据说服用安眠药四十粒就行。死之前约好朋友明天来,不能等到身体发臭寄生了细菌才被发现,留好遗书,尸体送火葬厂恐怖了,直接入土就OK,不要棺材不立墓碑,不占空间,亲近自然,还能肥田。我能牵连他人麻烦社会,大家都各自忙着上学上班回家做爱,还没来得及做贡献也就体谅体谅还活着的人。
可笑的是多年前我拖着鼻涕在房间搜寻可以利用的工具,剪刀太钝,菜刀太恐怖,忽然看见文具盒里一片很小的刀片,割了张纸还行,心想就用它。
阳光太亮,我试图回忆童年又觉得童年很快乐,爱情虽然失落又还剩友情,。我象一个糟糕的演员在拼命酝酿感情,几分钟后心情原地不动。我又试着幻想朋友们看见我尸体围着我哭的样子,心情刚有点灰色,突然想起武侠剧里那些侠客迅猛的出手,刀剑下去,一道寒光,血滴如同烟花优美地飞溅……这一下我又差点笑出来,决定快刀斩乱麻。
我聚精会神的、下去一刀,浅浅的痛痒,刀是锋利但我没用力。一条浅浅的红印浮现在我年轻弹性的皮肤,我犹豫了,觉得这下自杀未遂更痛苦,咬紧牙关……刀刃硬扣在手腕上,一阵痛意传来,我慢慢的隔开——我的肌肤坚韧的抵抗着刀片,我一直看着刀片利落划开,半秒后,猩红的血从缝中挤出,一丝痛感顺着撕裂的皮肤游向手掌。我笑了,用手指一抹,新的血又缓缓流出,我就等了半天,皮肤有点麻,我却没有头晕什么的。几分钟后血就凝住了,切开了皮,却不及肉,断不了动脉。
后来想来我不是一个拿命威胁别人的白痴,不是可以拿命一赌的英雄好汉,不是弱智的说着“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阳光下我泪流满面”的伪小资,更不是能流芳百世的旷世奇才,我什么都不是。
那下午神智依然清醒。左腕上两三道零乱的红色印记冷冷看着我。我又坐着干流几滴泪,搁在一边的刀片嘲笑着我做秀般的自杀仪式。没死,老子还活着。
三天后它们结疤,我抠掉了。
而如今渐渐平和、世故的时候,开始轻视很多自杀。站到吊塔上逼老板给出工资的民工,深夜把电话打到广播台哭诉的失恋女子,爬到学校二楼窗台上威胁家长的学生,跑到唱片公司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求着见陈慧琳一面的四川男人,他们是愚蠢的,该死的。因为他们在逃避,他们在误导孩子,他们在众人的视线下暴露了自己的软弱,他们并没有用死亡维护尊严,反倒演了一场滑稽的闹剧。
自杀现场。
里三层外三层肥的挤矮的跳有的叫有的笑——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好莱坞大牌”大家,就是自杀现场了。
中国人有时候爱热闹爱的很龌龊。
记得有次看“焦点访谈”还是什么的,报道了有人站在十几层高楼想自杀,居然下面群众高呼“快跳”的事件。让人心痛中国同胞的素质。看过一张自杀现场的特写,不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是一对旁若无人正在亲吻的情侣。
不要怪他们冷漠,我说过的——死或不死,冷暖自知。我老了。与其去当看客,不如在旁边和别人调情。
Rezso Seress死前忏悔“让上帝在另一个世界来惩罚我的灵魂”,无数的吉他手,钢琴家弹过辞曲后从此封手。可是,死或不死,冷暖自知。我开始坚信。
一位青年失踪的洪都拉斯诗人曾说:生命的空洞与寂静,一如生命的华丽与热烈。
想起“非典”时期,广州人北京人捧着命小心翼翼地走过冷清的街头,我想,只有那些不喝白醋不冲板蓝根、不戴象卫生巾般的口罩安心找工作的人,才会领悟生命的洒脱——淡定,等候,执着,微笑。
黑色星期天带给人们一片绝望之声,而我们忘了,潘多拉盒子中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希望”,也正是它让这个不甚完美的世界得以延续。
死亡边缘,我兀自游走,手心发烫,穿越无尽的欢乐,短暂忘却过往的伤痛。这一刻,我呼吸安详,血液微热,我知道自己尚活着。
独舞在散发寒光的刀刃上,露出危险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