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清。

锦和。

A

新绘爱茶，我知晓。而她爱茶已达到痴迷的地步，我却找不到理由阻绝她此般愈陷愈深。

夜里总是能接到她的电话。
我的睡眠一直浅而多梦，时常沉睡片刻，便挣脱着从梦中清醒。自新绘半夜频频给我打电话开始，我便将手机声音设置最大，任凭她来打扰。我不觉得这是坏事，虽记不清隐隐约约的隐晦梦境，它却如绳索一般束缚着我，由此恐惧生来。潜意识告知我，新绘是一把锋利的刀，拯救我于梦茧之中。
有人嗜烟，有人嗜酒，有人嗜咖啡如命。新绘便是嗜茶人。
新绘言辞内容我熟悉地几乎可以一一道出，大多是在讲述茶之事。在她的生活中，茶甚至可以抵饭食用。她深知自己体内积攒了诸多咖啡碱、茶碱，导致夜夜难眠，偶尔呕吐腹泻，却依旧坚持着，茶是良物，甚过世间所有美好。愈是如此，便愈是沉迷茶清气中。

新绘轻盈的声音散布在凄迷黑夜中，我甚至可以嗅到自她周身散发出的青涩味道。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绿茶清冽红茶多变，乌龙高雅的冲泡过程，普洱的甘醇流转……也不管我是否愿意接受这些，径直逼入犹梦半醒间我缠密的心房。
久而久之，我与朋友一同出行，饮茶时竟亦能道出一二。醉酒后亦可沏杯茶照料自己的胃。

当我发觉自己时常去茶市挑选茶，心中也会冒出种植茶株的时候，我似乎已经离不开茶了。

还是，我离不开新绘呢？


B

新绘对茶，不像一些喜好炫耀面子的人一样刻意伪装出的挑剔，几乎只要是茶，她便迷恋。心情愉悦的时候，会向茶商高价订购新下的鲜嫩碧螺春，抑或普洱二十五年真茶饼。平日里却喝一些自己囤积已久的陈茶。甚至日式煎茶欧式加奶红茶。
她爱的广博而深沉。
不自觉地，我渐渐有些嫉妒起茶来。


C

一日，新绘约我会面。我赶到她平日常光顾的茶室时，她已泡好茶自顾自地品鲜了。
我褪去大衣坐于新绘对面。她气色甚佳，笑嘻嘻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好事。
我轻端茶杯，首观色次闻香终品味，随即温暖氤氲的芬芳气泽流遍全身血脉。不由得想起春日短暂盛放的玉兰，厚重花朵仿佛是鸽子落了满枝，好像稍有惊动，它们便扑棱棱地飞腾。

“清冽甘津，是新下的碧螺春。”
“呵，”新绘在缭绕茶香的彼端，笑意更浓，“敬行已成高人了。”
她沏着茶，手指如同纤柔舞蹈。一面陶醉地向我讲述她学习日式茶道的过程，邀我下次一品日系祁龙泡。我仅仅是看着她迷朦的神色，便觉得欢喜。
“敬行，知道么。其实你便像白茶一般。”
“嗯？”我不解。
“白茶文秀。在加工时不去炒或揉，而是细致地用文火烘焙，白茶原始的形态得以保存完整。”她顿了顿，瞬时换了副正经神情，“所以你，最适合于茶业。”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原本想说“若不是你，我或许永远也不会接触茶”，思虑片刻，又吞了回去。
见我淡淡拒绝，新绘霎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敬行。学茶艺吧。”
我望着她鲜有的认真而固执的模样，竟有些害怕：“为什么？”
“因为，”她再次露出常见的喜悦之色，“我要离开了。”

“敬行。茶妖要带我离开了。”


D

新绘的故事，于我来说是悲哀又可笑的。

一周前，新绘在商贩手中购得一株茶树，想要试着自制茶叶。还曾打电话笑着对我说，品一品她所制的茶，滋味或许更为甘美。
新绘对这株茶树着了迷，每日悉心照料，寸步不离。甚至到了夜晚，她坐在茶树一旁，同这个静默带有土腥气味的爱人讲轻柔的话。星光萧索，夜风缠绵。新绘不可抑止地陷入其中，仿佛是坠入爱之海洋的人儿。

新绘说，所有的机遇都是由你自己一手创造的。而你的付出，必定亦会得到回报。

某夜，新绘正向茶树乐此不疲地倾诉自己的忐忑与爱恋，异象出现了。
据新绘所言，从茶株中悄悄钻出来的是一个不及手指大小的男子，身着苍绿色袍子，瘦弱地好像泡在水里就溶掉了。新绘以为是自己长久失眠，出现了幻觉，小人却开口了。

“若你真的如此爱茶，何不跟我走？”

新绘诧异地呆望着他，但不觉恐惧。细小的男子见此，轻轻托起双手作揖，又开口道：
“你好，我是茶精。”
声音是潋滟水波，汩汩流进新绘的耳蜗，清澈地激起每寸神经泛起波纹。不得不，被此虚妄的真实套牢。
“跟你去哪里？”新绘喃喃问起。
小人捻着茶株叶片尖端部分，坐在枝桠上，望向杳渺远方。
“一个只有茶的地方。”

不需要华丽的描绘形容，仅仅简洁的直逼内心。她的唇连同手指都在颤抖。在虚与实的崖岸间被大风吹的来回徘徊，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顾虑，只需要一个答案。


E

“所以，你同意了？”
“为何不呢？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凡世陈杂，利欲熏心，不是我适合的地方。”
我噗嗤笑出声来：“呵呵，新绘，你一定是睡眠不足而被幻想侵蚀了。怎么可能有精怪存在，还要邀请你同它归去？人便是人，生下来就在凡世，除了死亡，没有其他任何方式离去。”
见我直白的取笑，新绘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连你，都不相信我么……”
她双手死死按住桌案，体内温热水汽自皮肤散发，桌案覆上一圈灰白的印迹。
我原本以为新绘单单是爱茶而已，她却已然在茶中迷失自己。我静静看着她，嫉恨茶这般魔力，使新绘不遗余力地付出一切。

“敬行。”她低着头换我，“我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新绘掷地有声地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敢再摇头。
“我会离开这里，这是我的机遇。只是……”
我手中的白瓷杯渐渐流失撩人的温热。茶凉了，有股生涩。
“只是我放不下你。我怕你会忘记我。所以……”
我不想再听下去，又期待她后面的言辞于我来说是怎样一个破败天地。我刚要握住她的手，她先一步开口。
“所以，同我一样喜爱茶吧。这或许是唯一不会忘记我的途径。”
我迟于茶一步。

其实我已然相信新绘的话，所以才如此焦虑难耐。我笑自己的脑海浮现“若新绘离开，我会怎么样”的想法，又无法自拔地反复拉出这个念头。
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否应许了新绘，满屋的茶香渐渐凉透了，仅剩一句苦涩的话。

若新绘离开了，我还会爱茶么？


F

最后一次见到新绘，是两周后。
会面仓促的有点像一场缺失对白的戏剧。她激动而紧张，叫我出来只是为了给我她家的钥匙。

“别闹了新绘，这一切都是假象。”我难以相信地死死握着参差不齐的钥匙，做最后一次尝试。
而新绘却兴致勃勃地向我道别，叮嘱我要与茶在一起。此次见面，便是让我在她离开之后去她家取茶。
“茶便是我，我便是茶。见茶便如见我一般。”
但它永远是沉寂的死物，只在水中旋转时才有一点鲜活。
我突然莫名地想，到底是新绘沉溺梦境，还是我在梦之中呢？

最后，新绘抚摸我僵硬的冰冷脸颊，略带哀伤地说：“敬行，有茶陪伴你，你不会再寂寞了。”
滴水穿石。便是新绘长久以来的温暖沁香汇聚成露滴，一颗一颗磨穿我，令我感受到和风吹拂的气息。
而水滴不在了，石块又有穿透的必要么？

我小心按住胸口的刺痛感，难以抗拒地流下眼泪。

新绘，你何其残忍，让我相信了你。
自你的天真浩浩荡荡倾倒过来，我便赞同地接受了。深夜听你细细碎碎如同落雪般的言语。为你的喜好而喜好，接受茶，了解茶，喜爱茶，离不开茶。结果最后离开的，却是你。

感情如茶，若冲泡时掌握不好时间出茶，这满壶的清韵柔情皆化作一汪凄涩。


G

我再也没见到过新绘，仿若灰飞湮灭般自人间蒸发了。没有留字，没有通知，没有痕迹。消失的彻底。
我去过新绘家一次，橱柜中满当当的囤积着茶。我一包都没有拿走，只取走了阳台上那株青郁地茶树，闲置在家中做观赏。
谁知是否有一天，新绘会从这株茶树中走出来，再次对我笑呢？


我曾经最爱的女子，爱茶胜过我。

我从商店买了一瓶茉莉清，只觉人造甘甜，再不觉茶之真味。

花绒狸小姐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身染茶茗 才惹人侧目.
喜欢你的故事.喜欢你平实的讲述.
我却见那女子不凡的清凛.
她,怕是不属于这世间的吧.
如FAYA.

晓晓希

如此这般。
温柔且玄秘的茶清气。

最爱这句：
感情如茶，若冲泡时掌握不好时间出茶，这满壶的清韵柔情皆化作一汪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