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尘埃飘零

蔷芮

一排漆成绿色的铁栅栏，一道由贴满小广告的灰色墙壁和高大的篮球防护网夹成的狭长甬道。

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第一次伫足Z大学某侧门前时，望着狭道尽头古旧灰暗的建筑，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某个部位缓缓塌了下来，沉沉落了地。

这种落定，不是心中的悬念一朝得以解开后的释然和踏实，而是抱着“最坏也不过是这样了”的想法被证实后破罐破摔的懈怠，一种痛砸到了实处的心如止水。

其实很早就已料知，因为高考的不理想，进入了与自己期待中大相径庭的大学。只是，当它真的以一种破败没落的姿态呈现在面前时，人景相映，仍是生出许多凄凉来。

甚至恨不起来自己。

接受这里，我耗费了太长时间。

每日行走于上个世纪中期遗留下来的建筑和夏天会掉下虫子的林荫道中，置身于仿佛永远不会止息的人群中，我觉得自己浑然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无所适从，慌乱急促，忘记了向天空探寻自己的映像。

和宿舍同学进行着始终不渝的拉锯战。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令人心寒，小小的话语中都种下了尖刻的针锋麦芒，彼此间埋下不同程度的敌意。我倦于这样劳累的心理战术，每每冷冷观看，都生出厌恶的感慨。天长日久，竟成了她们眼中独来独往的异类。

直到现在，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待她们虚荣矫情的做作。看她们竞相买来甚是暴露的衣服，在穿衣镜前你推我挤骚首弄姿的丑态。听她们在夜晚为某个男生白天对自己的一个小动作而回味良久并化作无限暧昧的遐想。

大学生活果然丰富多彩，每日像观看新奇的人间喜剧。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那种，只是加剧了生活本身的荒谬和我想要逃离的决心。


我想，如果不是修颐的再次出现，也许，现在的我，还在这样挣扎的处境中艰难度日。

修颐是高三时坐在我前桌的男生。眉目疏朗，挺拔清瘦，温和且有涵养。大概是属于高中校园里被众多女生花痴的对象吧，此前也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传闻，被说得极其传神，却感觉离自己默默无闻的生活太远。

别人身上的光芒即使照射到了自己身上也不会有蓬荜生辉的感觉，蓬壁毕竟是蓬壁，只会加剧它本身的黯淡而已。

所以，与他的关系也仅仅限于平常。只是总记得他的坐姿，靠在课桌上肩膀的一侧习惯斜着沉下去，若是夏天就会凸出衬衫下另一侧骨节鲜明的肩胛骨。


高考前几个月，为了复习功课我搬到学校附近的亲戚家住，晚上回去时便和他常常在一条路上遇见，于是一前一后地走。有时我走在前面，他的步子大，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就会放慢脚步和我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沉默，我不善于言谈，尝试着搜寻合适的话题却发现总是拙劣得可笑。偶尔他会尴尬，说句“我回家还有事先走了哈”便加快步伐又走到前面去了。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可以找到聊得起来的话题足够走完剩下不短不长的路程。

时间久了，竟也渐渐熟稔了起来，成了可以一起讨论功课在校园碰面也会寒暄几句的朋友。

后来我常想，在高考前那段沉重的时光里，夜晚回家那条黑暗无尽的道路上，修颐仿佛播下了一道光，于暗处传递给了我一丝温度和生机，支撑住了我几近坍塌的负累和畸念。

只是，这道光，我并没有来得及去开启，那时的兵荒马乱，遗落了太多藏在暗处的事物。

因为高考很快便降临了。

那算是整个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堂课，老师吩咐了一些考试注意事项并再次重复了那些加油打气的鼓励话语后，我们便开始清理课桌。

我的心中，满是对未知的惶惑和茫然，摞好最后一本书的时候，轻叹一声：“唉，以后会怎样呢……”修颐的背影凝滞了一下，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我笑，目光中有一种洞若观火的清朗。我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搔了一下发梢：“怎么？”他也并不言语，自我桌上拿起一只铅笔，侧身在墙壁上写：
以后春花开了秋月请，冬阳落了夏虫鸣。
谁来唱歌谁来听，谁喊了青春谁来应？
以后红颜老了少年心，琴弦断了旧知音。
谁给我一句叮咛，谁看见夕阳下人影？

那日的归程，修颐走在我的前面，却始终没有回头，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这样走着，不算长的一段路竟仿佛永远没有了尽头。我的心中一阵阵恍然，某种莫名的情愫忽然孳生了。却已来不及成长。

那是修颐留给我最后的背影，无尽的少年，无尽的路途，无尽的时光。是一种相忘于江湖的落幕。


时隔两年之后，当他的头像毫无征兆地在QQ上闪烁起来，我的心中竟有种久别的知己重逢之感。些微欣喜，些微迷乱。

我于是把自己满腹的牢骚翻箱倒箧全都抛给他看，而后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太过无谓，他本是没有义务倾听这些不与自己相干的琐事的。我几乎可以想象修颐，摇着头轻笑叹气的表情。

孰料，他竟这样回我：“我既惊且喜，你略带稚气的数说，告诉我你的这般生活，大约还是把我视作朋友的罢。你依然任性，独立。然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个人为适应社会都会选择各自不同的道路。不必以自己的赤子之心去揣度别人的思想，切勿强加自己的意志于他人身上。岁月冲蚀，荡涤掉顽石的棱角，可喜的是，你仍是一块璞玉，尖锐透亮，扎得人警醒地痛。任何时候，请千万不要放弃。终于进入到倾心已久的花园了，怎能因为栅栏的破旧和土壤的贫瘠而忘记了想要培植出美丽花朵的愿望呢？”

我将这段对白读了又读，感动得几欲落泪。修颐，他果然是有着这种洞穿人心的睿智的。


时近九月，修颐说要到B城来一睹古都的风采。我由衷欢迎，道：“好哇，那时我便是你的免费导游。”如此，便似一种约定，默默地在心里生了根。

而九月将尽之时，学院却突然无端更改了计划，拟定了去S城实习的行程，原定的假期被推迟到半月之后。得知消息后我竟丧失了愤怒的力量，只是悲哀地想：命中注定也好，上天作弄也罢，如此无能为力便是果真无缘了。

修颐宽容地理解了我的歉疚，说着“没有关系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呐”的话。

彼时他来到了B城，我却已身在千里之遥的S城。那是片举目无亲的塞外之地，天空格外高远。晚上的时候，我望着无际的夜空，想着与修颐之间短暂的交往，竟发现已想不起他的眉眼和棱角，记忆中留下的只剩夕阳下那个恍动的背影。


冬雪飘飞的季节，辗转得到修颐来年春天出国的消息。

再次于QQ上碰到时他俨然已换上了一种惜别的口气，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向往和并不真切的不舍。他说：“让你见笑。”我知道这不是他故作谦虚的姿态，他并不是世俗的人，定也为自己融入这出国大军中有些自嘲。

此时的我，却已知晓，那年六月，夕阳下的背影，就是此生与他相逢日子里最后的定格了。而今之后，相见无期。

后来修颐说：“我有点事先下了哈”，互道再见后他的头像消暗下去。我蓦然想起高三时每个夜晚，他陪我走完的那条黑暗漫长的路，他用熟悉的声调对我说：“我回家还有事先走了哈”。

原来，我们的生活就好像高三时那个巧妙的座次安排一样，一前一后，短暂的交集后缓缓滑开，渐行渐远。

合上电脑，我脚步轻荡，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尘埃，在这起伏的人世，飘飘浮浮地寻找落点，却总被无由之风卷起，身不由己地奔赴下一个未知。

[ 本帖最后由 蔷芮 于 2008-9-7 23:02 编辑 ]

彼岸。轩

好久没见蔷薇了
小小的思念下:lovel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