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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逝·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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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4 10:15: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花逝·微凉   文/苏藜

    翩翩花逝了,奈何是微凉。

    我跪在断头台上,不恐慌,不挣扎。我仿佛听见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仿佛听到他说,此后,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我含着笑,看着重重人群之后的夕阳。我说是,永远,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壹】
    我记得那一天,父亲将我叫到他的书房。父亲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说得我内心无比忐忑。到最后,我只记住了那三句话。
    他说,小愿,我和你的叔父伐纣失败了。
    他说,我们打算把你献给商纣以谢罪。
    他说,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的部落。
    对,只有这三句话,只有它们才是那天那场谈话的重点。
    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我笑着说了好。其实在听完父亲的第二句话后,我以为我免不了会大哭大闹一场。可当这一切都结束后,我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个“好”。我把它当作一个年迈父亲对女儿的请求。即使他并没有说“请你”,即使他并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意思,即使他仅仅是来通知我,暗示我“这是必须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使这样。
    我没有任何的余地。

【贰】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商纣便派人来冀州接我去朝歌。离开冀州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悄悄告诉我,小愿,从明天起,你的名字便为妲己,苏妲己。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即便这样,我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头。
    苏妲己。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然后我听到他彬彬有礼地告诉我,他叫伯邑考。伯邑考。我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我猜得到,他会是我的一个劫。然而我也看得出,他看我看到入迷,从第一眼开始。
    那日,我便随他一同踏上了通往朝歌的那条路。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于是我和伯邑考便躲进恰巧路过的普照寺中避雨。
    雨下得又紧又密。我看着门外层层的随从,我说,伯邑考,不如你带我逃走,我跟你走,随便任何地方。
    我猜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料定,他是喜欢我的。只是我没想到,他考虑了许久之后,回复给我的竟是一句“现在不行”。现在不行。我的心随即凉了半截,我看得出他神情中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说,我会再想办法,我会带你离开,但是不是现在。你……我,好吗?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认真。我莞尔,微微点了头。
    他说,你就这么怕他?这么怕帝辛?
    他?帝辛?我突然感到一股很强大的茫然,我是那么的不了解他,那个他们唤作“商纣”的王,我甚至不知道他竟还会被人亲切地唤作“帝辛”。
    我看着伯邑考透彻的眼睛,我说,我不知道。

【叁】
    五天之后,我们终于还是抵达了朝歌。那日,我同伯邑考只说了两句话,我对他说的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会等你来!”……
    是,我会等你来,任它山无陵,任它天地合。
    只是我并没有很快便见到那个人人痛恨抑或是敬仰的王。
    我记得那是我入宫后的第七日,姜皇后便驾临我暂居的冷璃宫。我低下头,跪在她面前。我说,民女苏妲己见过皇后。
    无比谦卑。
    她亲自将我扶起。她说,你叫我姐姐就好。
    她说,大王这几日恐不会来见你。
    她说,你要知道,其实后宫是趟浑水,不过外表华美,应处处当心。
    她笑得很美,只是,那种美该是叫做凄美。我不语,只轻轻说了句“谢皇后”。

【肆】
    那晚,我听到窗外清脆欲碎的鸟叫。我觅着鸟声拐进了冷璃宫旁的那一方花园,而后才发现,那竟是古琴的声音。
    我觅着琴声一路寻去,却发现花园正中的醉仙亭中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翩翩少年。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他似乎也一早便察觉到了我的到来,便放下了正在抚琴的手。
    我在亭子外的台阶前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我说,为什么不继续?
    我说,你的琴艺很好,听上去像是子规的啼叫。
    不如归去。宛若某种暗示。
    他站起身来,并不说话,只是落寞地笑。
    我于是缓缓走入亭中,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许久,他才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他说,从没有人夸过我的琴艺好,你还是第一个。
    只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落寞,这样忧伤。
    我踟蹰片刻,终于还是耐不住地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这里的王?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猜你是苏妲己。
    见我吃惊地点过头,他接着说,那么,你认为呢?你猜他该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我不知道,只是我们部落的民间故事里关于他的都很令人害怕。他们唤他作“商纣”,说他是个暴君昏君,说他鄙陋无能,说他……我猜,他该是个富态丑陋的中年人。
    我突然感到恐慌,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他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说出这样一番犯上的话,而且是在商纣的宫中。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了,我对于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他笑笑,透彻的笑中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他说,他们都是这样说我们的王的吗?
    我看着四周高高的宫墙,我说,所以我想要逃走呢,如果有可能的话。
    他依旧是笑着,饶有兴致地又重新坐回我旁边的石凳上。他说,那如果逃不掉呢,你会怎样?不然天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岂不很可怜?
    我说,我不知道。
    可怜?那又能怎样?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然又怎样?
    我说,我已进宫廿日,却从没有真正见过你们的王,我听宫女说,朝臣们说我是个不祥之人,他们大概是不想让他见到我的。
    我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我看见了满天的繁星,绚烂却不乏忧伤。
    许久,他说,从宫女的闲话里听来的吗?可是他才是这里的王啊,如果他真的决定了怎样去做,那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他说,说不定,明天他就会来见你。
    然后我看见一颗星星倏地坠落下来,我不知这是否昭示着什么。
    他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要离开。我连忙站起来,我说,请你等一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转过身,微微一笑,他说,我叫翼。你好像很喜欢星星?
    我站起来说是。
    翼?不知怎么,这名字又让我想起那颗刚刚坠落的星星。翼。当我回过神来,我已望不到他的身影。
    然而我还在等伯邑考,他说要我等他,他说他会带我离开。

【伍】
    果然,第二日我便接到了商纣传下来的旨意。
    那上面说:从即日起,封苏妲己为贵妃,赠与苏贵妃摘星楼,邀苏贵妃同居寿仙宫。
    我连忙跪下身,我说,谢王。然后更是无比谦卑地从那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那晚,许皇后特意赶来对我叮嘱再三,她说,我的好妹妹,你要记住,入后宫如进虎穴,人心险恶,你未谙世事,须倍加小心。
    我不语,只微微点着头,心底是说不出的感激。
    于是我便随那太监一道赶往寿仙宫。不知为什么,当我看到牌匾上耀眼的“寿仙宫”三个字时,竟突然萌生了紧张。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寿仙宫的大门敞开时,我看到的第一个人竟会是翼。
    我莞尔,我说,翼?是你吗?
    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轻得像片鹅毛。
    他笑笑,我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到那太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苏贵妃娘娘,还不快见过大王,快快谢恩啊!

    他依然笑着,我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于是马上跪下说,民女知错,民女该死,请王……请王……
    我不知自己是否该说出那句“请王恕罪”,我知道,那一晚我实在太过犯上,我知道这是死罪,我当万劫不复。
    你有何罪?他弯下腰将我扶起,仿佛之前从未见过我。他说,苏贵妃,你已是苏贵妃,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民女,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
    他说,费仲,即日起升你为太监副总管,你只管负责服侍苏娘娘。
    谢大王,谢苏贵妃娘娘,那太监于是马上连连磕头。
    我看着他被阳光照得柔和的侧脸,我说,你与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陆】
    当晚我便搬到了寿仙宫,然而他并没有再提到那晚我的失礼,如同它根本不曾存在过。我看着他,我还是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为了那晚的冒犯与失礼。于是我酝酿了半天也没编出什么合适的开场:大王,那日……
    不要叫我大王,你叫我子辛。
    我低下头,是,子辛。
    你现在打算怎样?还想要逃走吗?
    我驻足在原地,不知进退,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衣袂随即悉窣作响,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一种折磨,我可以马上放你走,然后昭告天下,说是,说是苏贵妃因患病已死,自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苏妲己。你可以逃得远远的,改名换姓,去过你喜欢的生活……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抬起头想要看看他清澈的眼睛,我记得他有着同伯邑考一样透彻的瞳仁。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柔和的侧脸。我不明白,于是我问他,为什么?
    你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一样可怜,不是吗?我是该给予你同情的吧。可是似乎我所能给的,也只能是还你自由。所以……
    不,我不会离开。
    他转过身看着我,许久,他说,妲己,你要知道,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你……
    嗯,我知道的。我微微笑着,我看得出,他透彻的瞳仁中写满了悲伤与隐忍。我说,你知道吗,我还是喜欢叫你翼。不然你叫我小愿,我不喜欢妲己那个名字。
    小愿……
    我不语,只脉脉地看着他。翼,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晚父亲告诉我,妲己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是“不死之心”,我不喜欢它的霸气。我还是宁愿你们唤我作小愿,我还是愿意做回那个简单透彻无邪的苏小愿。

【柒】
    第二日一早,群臣便跪在寿仙宫大门外,我听到他们说,大王,为了我商朝的命运,请处决苏妲己这个不祥之人。
    翼背对着大门,他说,你们都给我退下。
    然后我听到“大王请三思”的声音便充斥了整个寿仙宫。
    我走到窗前,通过窗上的缝隙向外看去,随即我听到翼在我身后问,你知道为首的那个人是谁?
    我看着带头请命的那位老者,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就是西伯侯姬昌,那个只会用铜板算所谓“六十四卦”满口胡言乱语的老家伙。
    姬昌?我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音节。姬昌,那不就是伯邑考的父亲?难道这是伯邑考想出的法子?不管怎样,我倒宁愿这样相信。
    他说过的,他说过他会想办法救我出去。伯邑考,你看,我是那么地信任你。
    我说,翼,如果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那么,请你处决我。
    然后我看到翼的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他说,你终于还是后悔了?后悔昨天没有决定离开?但他们是要处决你,而不是要放你离开。苏妲己,你未免太过天真。
    我猜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目光中的隐忍,但是他却让我看到了他并不宽阔的肩膀,在冬日里,他显得格外的单薄,单薄得足以令人心疼。
    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留下。翼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他并没有那样可怕,不是吗?

{未完待续}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5:22:0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若攸 于 2009-6-14 15:23 编辑

【捌】
    那日,我与翼便没有了别的对话,我知道,他是在生气。
    我突然想起姜后那句“后宫是趟浑水,不过外表华美,应处处当心。”那就如同一句咒语,在我心中百转千回。原来能置我于死地的,不只是那些整日争宠斗艳的险恶女子,还有那些朝臣,还有,翼。
    那日,亦是那日。费仲告诉我,九侯同我父亲一样,不自量力,最后亦只能献女以谢罪。呵,这场戏不知要重演到何时才算完。
    我问他,那女子可是倾国倾城?
    其实我已猜到七八分,我只听费仲说,那女子确是有倾城之貌,但不及娘娘您貌倾全国。
    我莞尔,她有着倾城之貌,这样足已。
    我开始庆幸,有这样一位倾城之女子绊住翼,我便不会对伯邑考有太多歉疚。一直以来,我都是被这种没来由的内疚绊住,无法安寝。我想终有一日,翼会忘记这世上尚有一个苏妲己,也终有一日,伯邑考会实现曾与苏小愿定下的约定。
    只是我没想到,几日之后,那女子便找到我。
    她说,你就是苏妲己?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她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笑笑,知道,你是九侯的女儿。
    你错了。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与轻蔑。她说,我叫许媚行,从今日起,我将不再只是九侯的女儿,我将取代你的位置。
    我莞尔,我的位置?
    我并没有明知故问,而是我实在不知我到底有着怎样的位置。
    是。帝辛的头号宠妃。
    那么,如果你只是想取得这个位置的话,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我微微笑着,母亲说过,对付敌人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微笑。
    是吗?她走近我:可是我不这样认为。
    我不语,继续保持着微笑。
    她说,除非你死,我才能完全取代你的位置。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靠近我,看着她把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衣袂中抽出来,金属冰冷的光泽晃过我的眼睛。
    然后我闭上了双眼,却依旧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等待着它的发生,我知道,该来的,任我怎么逃也逃不掉。
    只是我没想到,倒在地上的人会是她。我没想到,费仲会在这时出现,救我一命。不知怎么,我一下跌坐在贵妃榻上,心中无限唏嘘。
    可是我终究还是把世事想的过于简单,事情不会发生得这么巧。我高估了许媚行,却同时也低估了那个叫费仲的奴才。
    费仲让她来杀我,她来了。可她却没料到他还留着这一手。要不是事后姜后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是他救我一命。呵,多不巧,姜后去见许媚行时正巧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对费仲说,原来我们全都低估了你?包括帝辛,他信你最深,却也损失最惨。
    随后我看到他一脸谄媚,低声下气,他说,娘娘您对奴才未免太过抬举,您这不是低估了我,而是低估了您自己。
    很久之后,我都没能理解他口中那句“您这是低估了自己”,和那其中的深意。
    宠妃倏然离世,群臣的矛头便又一次指向了我。但这次更甚,说我是什么九尾狐的化身,更懂得妖术,蛊惑大王,祸害人间。呵,自古以来,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这些我都懂得,天真并不代表愚蠢。
    我笑笑,并没有想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翼,我只是问他,你可相信?
    他不语,背对着我,只低声念着我的名字,苏小愿,苏小愿,苏小愿。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我跟他说过,我喜欢他叫我小愿。

【玖】
    原来翼并不爱那个九侯之女,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被世人遗忘了,竟然那么轻易。翼依旧会伏在大堆的奏折中睡着,直至天亮;依旧会抽出时间来我看跳舞;依旧会在失意时去正中宫伏在姜后膝头向她索要安慰。呵,还是那个孩子一般的国君。
    我曾以为,每个人都像一颗星,有属于自己的轨道,从此按部就班,永不偏离。殊不知,这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世事无常才是真。
    那日,我第一次收到父亲的来信。他在信里说,苏小愿,你虽入宫作了商纣的宠妃,也始终还是我苏护的女儿。万不可整日沉迷于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作威作福,祸害无辜。
    我举着那页信笺,万念俱焚。那是我的父亲,他那样形容我,他是用那样的词语来形容我,他说我作威作福,祸害无辜。呵,多讽刺。原来我在父亲的心中是这般恶毒。
    我笑着问自己,苏妲己,很讽刺,是不是?
    然后我听到翼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说,世事本如此,故也不必在意。然后他绕到我身前,拾起掉在地上的信笺。我以为他会大怒,但他只是笑笑,把那纸谣言对折好,放在几案上。反倒蹲下来安慰我,不过几句流言蜚语,亦不必去在意。
    是啊,如今流言离谱得很,又哪里有那么多力气去难过呢。

【拾】
    也多亏了姜后的多加照料,我才不至于被那些被冷落的后宫女子随意践踏。
    她说,你是我见过唯一的一位不计较地位得失的后宫女子。
    她说,她们都惦记着我这个王后的位子,她们都想要尽早除掉我。
    她说,你跟她们不同,她们太过工于心计。
    可是有一日,费仲竟然跟我说,他说,我会助您成为商朝的王后,从此,除了帝辛,唯娘娘您独尊。
    我对之侧目,费仲你这个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有什么不好,自此以后,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岂不很好?
    你敢动姜后一根汗毛试试!我敢保证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冲费仲吼过去,撕心裂肺,声音回荡在整座摘星楼内。
    费仲自然无功而返,甚是扫兴,我听到他低声骂我是疯子。
    又是一个廿日,就在那个廿日之后,姜后因巫蛊事件而被处死,尸骨离散,而我,却在那日登上了那在后宫众女子中人人向往的王后宝座。
    我还记得她曾说,我是她见过唯一的一位不计较地位得失的后宫女子,她说其他女子都惦记着她那个王后的位子,都想要尽早除掉她,她说我跟她们不同,她们太过工于心计。
    我还记得她亦曾笑靥如花。
    这些我都还记得。
    她是那么的相信我。
    也是那日,费仲被升为太监总管,我看到他卑躬屈膝却又有着掩饰不住的洋洋自得的丑恶嘴脸。呵,终于阴谋得逞,这个该死的狗奴才。
    我早该知道,他迟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自己。

【拾壹】
    自那日之后,我便很少能见到翼。我几乎寻遍了整座宫殿,最后终于在西宫找到了蜷缩在最里一角的翼。
    当我走近时,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西宫啊,他们竟把姜后安置于此,他们竟会让姜后的最后几日在这里度过。
    破败的门窗,西宫的牌匾歪歪倚倚地挂在宫门的上方,门上布满了蛛丝,远远的便能闻到木质腐败的霉味。
    实在可怜姜后。
    我走到翼身前,轻轻伸手拨开落在他头上的蛛丝,不觉一阵心疼。然后我也在他身前坐下。
    我听到他唏嘘不已。
    他说,为什么他们那样残忍,为什么明明我才是这里的王,却始终没有权利决定任何事情。
    他说,这还是不是我的天下,我甚至连一个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他说,我分明已经退让,我已经答应把梓童打入冷宫,关到这个鬼地方来,为什么他们非要置她于死地?他们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她可是原来的王后。为什么?
    他说,巫蛊是冲我而来,我都不再追究,他们又何须如此费力?况且我根本不相信这会是梓童所为,定是有人嫁祸。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小愿,小愿,小愿……
    是,是……
    我看着翼已然泣不成声,自己更是痛不欲生。他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群臣的主意,他们这样憎恨我,又怎会让姜后去死?都是那个狗奴才费仲,一切都由他操纵。
    翼也是这般信任我。
    第二日,翼便大病不起,口中只知一遍遍重复那句“到底为什么”,任宫中御医都无可奈何,只得一切听天由命。
    亦是那日,伯邑考随他父亲西伯侯入宫探看帝辛。我知道,其实他是来找我。
    我引他到摘星楼,以便掩人耳目。
    终于,我等到了期盼已久的那句话,只是,这句话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说,妲己,跟我走,就趁现在,趁帝辛病重。
    我看着她,许久,我说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我说,翼他……你亦知道帝辛病重,我怎能在这时弃他于不顾?至少要等他病好。
    我看着伯邑考,我希望他能理解。可谁知他竟会问,你可是爱上了帝辛?
    不不,我说,不是爱。这些日子他待我万般好,我只是不忍。
    我说,我等了你许久。
    他笑笑,我放下大半的心。我听到他喃喃地说,那他呢?
    他爱的是姜后,姜后一死,他伤心过度才得此重病。

【拾贰】
    那日后,伯邑考便天天跟随他父亲进宫探望翼。
    不出几日,翼便康复。我如释重负,以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殊不知,翼病好后却性情大变。
    我开始以为那只是他用来发泄性情的方式,过些时日,等情绪恢复,也自会好起来的。可谁能想得到,他居然真的建了酒池肉林,从此夜夜笙歌,不思朝政,甚至开始热衷于炮烙醢刑,染上使人看不透的残忍。只是我始终不肯参与其中,还嫌抓在别人手里的话柄不够多吗?又有谁知我这只“九尾狐”还会搞出什么名堂。呵,我始终明白需洁身自好。我都记得,这是姜后所教。
    那日上朝,群臣觐见,又如许久前的那个早上。他们跪在翼面前,永恒不变是那句“大王请三思”。
    他们说,切不可让苏妲己这个妖妇做我大商朝的王后,践踏我朝尊严,毁坏我大商命运。
    他们说,姜后之死全因此妖妇而起,大王万不可受此妖妇迷惑,当迷途知返归于正路。
    他们说,她是一代妖姬啊大王,要吸取前车之鉴,今之妲己实如先夏之妹喜啊。
    那日,翼在大殿上大发雷霆,更是斩了数位老臣,用以杀一儆百。
    他将案上的奏折一一扔下去,他说,到底你们是这里的王还是我是?
    他说,你们干脆连我也一起杀掉算了,你们那么有本事。你们不是都很有本事的吗?
    我向群臣看去,看来如今也只有比干才能真真正正帮的上翼,只有他尚且清醒着,只有他了。
    只是费仲更是在大殿上耀武扬威,得风得雨,甚至时常火上浇油。显然,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不出几日,他便想出了谋害比干的办法。
    我不得不说,这个方法还真是一举两得,连我一起都会变成罪人,名扬千古。
    那日他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一连谄媚,他说,大王,前两日我听娘娘说圣人之心有七窍,娘娘很是好奇。娘娘还说,当朝称得上圣人的最属忠臣比干了。
    他说完便看向我,眼神里有着我描述不出的笑意,使我欲哭无泪,心中百转千回地痛。
    随后翼便转过头来问我,梓童……小愿你果然有兴趣么?
    我不语,我从没想过,翼会变得如今这般残忍。
    怎么?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很好。我看着他,良久,才故作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我看向比干,若不是我当日的唐突,怕是也不会又使一名忠臣丧命至此吧。

【拾叁】
    那晚,伯邑考来找我,我亦决定同他一同出走。从此逃离争奇斗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世界。
    可谁知,翼突然闯了进来。他说,苏妲己你竟敢背叛我,枉我对你这么好,你竟勾搭别的男人。
    我看着他依旧透彻的瞳孔,心微微作痛,许久,我才低下头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我当时只觉心痛,他到底是那个我当日在醉仙亭偶遇的落寞少年,还是世人口中怨声载道的商纣?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可他没有,他处死了伯邑考,用最残忍的方式。我不知是该感谢他饶我不死,抑或痛恨他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他下令之后我一直盯住他的眼睛,还如当初一样透彻。当我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时,他突然过来抱住我说,梓童,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他实在是太爱她,至死不渝,我已习惯他常常错唤我作梓童,我理解。我曾经又何尝不是总会不自觉地把他错当作伯邑考。

【拾肆】
    四十六年一月廿日,我知道那一日迟早会来的,只是我没想到,姬发选中了这一天,他是这样爱他的哥哥。
    那日,姬发带领数十万大军攻破朝歌城,血流成河。我一人坐在摘星楼,奏着当日在普照寺伯邑考教与我的那首古曲。
    五日后,姬发杀上摘星楼。我莞尔,站起来看着他,我说,你长得像极了你的哥哥。
    我说,你还记得一月廿日。
    他走进几步,我看看他手中的剑。他说,是,我永远不会忘,这一日是哥哥的忌日。然后他扔掉手上的剑,他说,你走吧,从此隐姓埋名,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会昭告天下,说是一代妖姬苏妲己早已病死宫中。
    我一惊,突然想到了翼。我问,他,帝辛,他现在怎样?
    他说,他已被逼至鹿台,怕是已死。
    他说,你还不走?再迟便来不及。
    我莞尔,你哥哥已死,我活着又有何意义?不如你杀了我,百姓也不会使你为难。
    我说,不如当街处死。
3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5:22:25 | 只看该作者
【拾伍】
    三日后,我跪在断头台上,不恐慌,不挣扎。我仿佛听见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仿佛听到他说,此后,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我含着笑,看着重重人群之后的夕阳。我说是,永远,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伯邑考,你不会知道,我等着一日等了许久。
    我看着人群后的落寞的姬发,眼泪倏然而下。当刀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身子一轻,然后我看着我曾经的身体倒下,殷红的血从刀口流出,而我的灵魂化作一只蓝蜻蜓,身不由己,不知飞往何处。
    当我的翅膀终于停止了扇动时,我看到了他。他跪坐在普照寺的大殿上,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我觉得眼睛一阵剧痛,身子翩翩然落上了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然后问,是你吗?梓童。我终于等到了你。
    而我也终于知道,原来,那日死于鹿台之火的并不是子辛,而是已经疯掉的穿着皇袍的费仲。
    很多年之后,再没人知道。曾经,曾有只蜻蜓枯死在一个僧人的肩上,它的血和泪沾湿了他的半面衣襟。

{全文完}
4
发表于 2009-6-15 14:30:41 | 只看该作者
嗯,封神榜是我最爱的故事了。
从文言小说到漫画,

曾经,曾有只蜻蜓枯死在一个僧人的肩上,它的血和泪沾湿了他的半面衣襟。

这句让我难过了。

曾经的背面,写着没人记得。
5
发表于 2009-6-16 17:17:15 | 只看该作者
呵呵 彻底颠覆了我从前的认识
将暴君妖妃写出这样的新意 很不错呢
记得也曾听过一个有关蜻蜓的故事
一样的凄美婉转
6
发表于 2009-6-17 09:37:27 | 只看该作者
太多凄美,我……{:5_101:}
7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7:18:39 | 只看该作者
呵 我只是觉得很不服气 为苏妲己不服 她只是一个女人 有血有肉 或许她也有情有义 凭什么把所有的事情都加罪于她? 这篇文算是为妲己小小的平反一下呵
8
发表于 2009-6-20 00:22:26 | 只看该作者
小若
我是看见你进来的、
哈{:5_107:}
9
发表于 2009-6-20 11:50:36 | 只看该作者
最喜欢最后一句话啊。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6-20 18:25:33 | 只看该作者
小若
我是看见你进来的、
哈{:5_107:}
饭尛饭 发表于 2009-6-20 00:22



对对对,小饭是前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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