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长篇连载]所谓女子 [打印本页]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16 01:47
标题: [长篇连载]所谓女子
一、有罪的童年
对于患上失语症之前的那段记忆,绵绵对谁都没有提起过。那些晦暗的镜头就如隐秘处的伤口,溃败腐烂,却羞于出口。弄堂里恶意的女人常常戏谑的拉绵绵到身边,故意大声的问,你还记得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吗。然后向周围的女人们使着狡诈眼色,等待绵绵的回答。绵绵睁着浑圆的眼睛摇摇头。周围的女人们轰然尖笑:连自己妈妈都不知道是谁啦,不是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么。在她们嘎嘎的怪笑中,绵绵飞快地跑开,跑到弄堂的另一侧,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躲藏到房子的深处。这样的事情就如同程式,被这些无所事事的妇女重复上演,一遍一遍。
弄堂里的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总是那些孩子藏起来,让绵绵去找。他们说:绵绵是哑巴,不能够喊“藏好了”,就让她找我们好了。绵绵不说话,蹲在巷尾的角落,等着众多房屋的深处传来一声“藏好了”,她便去找。大木桶,橱柜,麦秆剁,小阁楼,她一处一处细细的找,被找到的孩子大声笑着跑出来,嘴里叫着:你偷看了你偷看了。绵绵拼命的摇头,于是他们决定:再藏一次。
有时候绵绵找不到,便一个人穿过一道道长长的巷子,回到家里。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叫门声,绵绵,绵绵,你在不在。绵绵走出去,被一个孩子一把推倒在地。谁让你回家的,耍赖!他们争相咒骂,谁也不肯输给谁。绵绵的眼睛里面全是眼泪,慢慢站起来。她的膝盖摔伤了,殷殷的渗出血来。一个孩子尖叫起来,她的腿流血了,我们快跑。孩子们一哄而散,边跑嘴巴里还边念着:绵绵是个哑巴,绵绵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绵绵本来是能够说话的,在她的妈妈没有走之前,她同其他孩子一样,咿呀学语。绵绵在门槛上摔倒了,向她的妈妈伸出手,嘴里含糊不清的哭喊着“妈妈”。女人靠在吱呀作响的摇椅上面,花色鲜艳的锻袍子,高跟鞋,脸上黑白红绿的涂了妆,冷冷的看着女儿,不说话也不动。绵绵哑着嗓子一直哭,女人一直不动,母女两个如同对峙。后来绵绵哭着哭着玩起门槛边上的一根木条,哭声渐停。女人忽然暴起,一把抢过木条,向绵绵身上抽去。你怎么不哭,你不是喜欢哭么。女人面孔狰狞,孩子再度大声哭喊。
女人也会教绵绵说话。她抱过在一边玩耍的绵绵,指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说:那是月亮,跟妈妈念,月——亮——“绵绵含糊的嘟囔,月酿。女人笑了,不是越酿,是月——亮——。绵绵看着母亲的嘴巴,再次念到:月酿。声音比刚才稍稍清晰了些。女人不再说话,痴痴的抬头看着月亮,手上轻轻晃着绵绵。绵绵把玩着母亲胸前的盘扣,嘴里奶声奶气的重复:月酿月酿月酿。女人忽然变色,吼道:不许念了!孩子被吓到,张嘴便要哭。女人尖声道,不准哭,不准哭,谁让你说那么多的话!
后来绵绵想过,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天,是否有什么征兆。可她实在想不出。在绵绵的想象中,那天应该是云青欲雨的天气,整个小镇被潮湿厚重的雾气笼罩,巷子里有长声叫喊的小贩卖早点,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走过三五个干活归来的人们。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但是女人却在那天走掉。
绵绵穿过巷子来到舅舅家,舅舅一家人围在房子外的小桌前吃饭。绵绵来啦,舅舅招呼她。舅妈斜了眼睛看绵绵,撇撇嘴。舅舅的大女儿阿陶将书放在小板凳上,坐在地上大声的背诵课文。绵绵直奔屋内的摇篮而去,里面睡着一个粉嫩的婴儿,她拉拉婴儿的手:妹妹,我来找你玩了。舅妈喝住绵绵:才睡着,别让你给吵醒了,快到一边玩去!舅舅放下手中的蓝边大碗:玩一会儿又怎么了,昨天那一夜还没睡够么。舅妈腾的站起,狠狠的瞪绵绵,向炉灶中抛了几根麦秆。舅舅拉过汗衫擦汗,问绵绵:你妈妈在家里干什么?绵绵嗫嚅着说不出。舅妈回身坐到桌子前,冷笑:还能干什么,照着镜子发呆呗。舅舅脸上一红,斥道:当着孩子的面就胡说这些!舅妈唾道:做了还不让说么……
阿陶坐在地上看着父母拌嘴,拉长了声音喊:阿爸——阿妈——,你们不要吵了呀。
舅舅看了一眼女儿,将脸偏向一边不再说话。舅妈并不停止,仍旧忿忿的争执。
绵绵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中央,睁着眼睛,四肢麻木,手心上渗出冷汗。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拉住她,绵绵转过头,是阿陶。她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微黑的脸上现出一对酒窝。她说:我们去屋子里面玩吧。绵绵随着她走进屋里,两个人手拍手:你拍一,我拍一……

那天回家之后,女人已经不在了。
绵绵饿着肚子等了很久,她不知道日日与她伴在一起的母亲去了哪里。开始的时候绵绵坐在母亲常坐的木制摇椅上面等,摇椅对着一张巨大却模糊的镜子,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在摇椅的响声中,绵绵产生了好几次幻听,她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踏过石板路,然后院子里的木门被推开,她跳下椅子,飞快的跑去迎接她的母亲,可是院门紧闭,并没有人进来。后来她索性坐在正对院门的房门槛上面等,怕弄脏了裤子被母亲骂,她特地取了一只布垫子来坐在上面。房门向南开,午后毒辣的阳光正照在绵绵的身上,她被晒晕了,眼前逐渐出现一些五颜六色的班驳,眼睛眨一次,那些美丽的图案就变一次。她发现院子里竟然是这样的静,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了声响,她被吓得浑身一抖,心咚咚的跳,好一会儿不能够平静。
就这样直到天色渐黑,她饿得浑身无力。周围愈来愈静,她甚至能够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害怕极了。
终于,她一把推开院门,飞快的跑过长长的巷子,空无一人。她想起了身后的那个家,那扇门,就如同一张吃人的口一般,追随着她。她更加用力的跑,最后气喘吁吁的敲着舅舅家的门大喊:舅舅,我妈妈不见了。

在后来的许多时候,她都能想起那条长长的巷子,以及当时慑人的恐惧。那个夜晚具体发生了什么,记忆已经模糊。只是记得舅舅家狭小的院落里有众多的人来来往往,谈论着有关她母亲的事情。三五一堆,窃语交谈。低度的灯泡照得一切模糊不清,细小的蚊虫围着光圈久久不散。舅舅叮嘱阿陶,绵绵今天和你睡,照顾好妹妹。阿陶欢喜的点头,转过头刮绵绵的脸,今天可以和姐姐一起睡了,高兴不高兴啊。
后来院落里安静下来。绵绵听着耳边阿陶细弱均匀的呼吸声,辗转难以入睡。她饿极了,一整天都没有进食,腹部发出空洞的叫声,她用被子盖住头,试图阻止这饥饿的袭来。可饥饿的感觉还是如潮水一般,一次比一次剧烈的涌来。
后来她再也无法忍受饥饿,悄声爬起,摸到厨房,打开碗橱。只有干硬的几块饼,她一把抓过,粗粗的嚼过之后,和着唾液用力的咽下去。她觉得自己饿极了。
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尖声叫道,绵绵,你在干什么。
她浑身剧烈的一抖,没有咽下的食物堵在喉咙里,拿在手里的饼掉在地上。

绵绵从那天开始失语了。
无论别人对她说什么,她只会睁着眼睛,点头或者摇头。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16 01:49
二、娴熟的蜕变
绵绵开始了在舅舅家的生活。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白天舅舅外出干活,表姐阿陶去学校念书,只剩下舅妈和她留在家里。舅妈干家务活时,绵绵就帮忙照看摇篮中的小妹妹。绵绵自从那夜被舅妈在背后喊了一声之后,就不再说话。不能够同摇篮中的妹妹对话,也不能为她唱歌。她时常一动不动的和孩子对视,那孩子也不厌倦,一边看着绵绵,一边伸手伸脚,嘴里咿咿呀呀。
在舅妈看来,绵绵是个意外的累赘,于是这女人满腹牢骚。有过来串门的邻里,便叽叽咕咕的指摘一番。开始还怕绵绵听到有所顾忌,后来索性放开喉咙的说道。一些无事的大人常常截住绵绵,问她恶意的问题。巷子里的孩子编出歌儿来羞辱她。
绵绵和其他孩子一样,在逐渐的长大。只是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要矮半个头。身体又细又弱,装在阿陶穿旧的大衣服里面,有风吹过时,衣服里面灌满了风,鼓起来,远远看来就如同一只奇怪的纸鸢。她的眼睛特别的大,因为不能够说话,这双眼睛就愈加的引人注意。有时她睁着眼睛,突然思维就像停在了某个地方,于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角落里发呆。舅妈厉声的叫她:嘴巴哑了耳朵也聋掉了么?听不见妹妹在哭么?她照旧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体缩在一处。舅妈愈发的气,过去推搡她,嘴里骂着:又哑又聋的家伙。绵绵被推到哭泣的孩子身旁。舅妈指着孩子向她命令:把她哄好了!
那孩子叫阿楠。绵绵一下子从刚才的走神中醒了过来,向着孩子拍拍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只手交叉到孩子的面前,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影子投递在地上。一会儿是小狗,一会儿是扇着翅膀的燕子,一会儿又是打架的小人儿。孩子看着看着,止住哭声咯咯的笑了起来。
可是绵绵不能够停下手上的动作了,她停下来,孩子就会哭。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两边一撇,发出近似干号的哭声,又尖又细,如同麦芒一样萦在绵绵的耳膜上。于是绵绵的手上不停变换各种各样的动作,小猫小狗小鸡小羊,不能停不能停。绵绵满头大汗,小孩乐此不疲。
绵绵似乎生活在一种真空的世界中,但又不完全真空。她与周围人一同走路吃饭睡觉做活,除了不会说话,她看来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孩子。可实际上她不同,她在他人的指令下生活,舅舅说吃饭,她就端起饭碗咽下食物,舅妈说干活,她就按照程式把活做好,阿楠蹒跚走路,她便尾随在孩子的身后,不让她摔交。开始她还会怯怯的迈出院门,和巷子里的孩子们玩一玩,经过一件不大不小的挫伤之后,她不再出门。
那是一段长久连阴雨的天气,舅舅家的老房子、青石巷以及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种水色空蒙的雾气下,到处都是霉晦的味道。
那天舅舅、舅妈外出,只有绵绵和两岁的阿楠留在家里。舅妈用布条将熟睡的阿楠捆在绵绵的背上,留给绵绵一些活做。洗碗折麦杆掏炉灰,绵绵一样样的做完。外出的大人还没有回家。
院子外面的石板路上有一群孩子玩耍。绵绵在院子里踱着步子,阿楠还在熟睡着。后来雨停了,院子里种着几颗杨树,风吹过时便有零零星星的水滴落在绵绵身上。又凉又痒。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透过石墙丝丝缕缕的传进来,绵绵侧耳听,谁赢了谁发脾气谁耍赖了她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会儿玩弹石子,一会儿玩跳方格,一会儿又玩抢媳妇。一个孩子发出一声怪叫,一群孩子哄的笑了起来,绵绵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他们玩得多好啊,绵绵心里想。孩子们互相追逐,在湿润的石板上来回奔跑。越跑越近了,嗒嗒嗒,小布鞋踩在湿石板上。
这时阿楠醒了,她含糊的叫:妈妈。一阵凉风吹来,她被吹得一战栗,打了个小喷嚏,再次大声的叫:妈妈!
绵绵轻轻晃动身体,来回的踱步。
阿楠开始细声的哭泣,这种哭泣绕在绵绵的耳朵里,让她什么都听不清楚。绵绵一再的晃动身体,可并不奏效。阿楠嘤嘤的哭,哭声遮住了一切声音。
绵绵的步子越迈越大,终于,她吱的一声推开院门,试探的伸出头,向巷子两旁探了探。并没有人注意她。而背上的阿楠也因为打开了这扇门,换了一个新鲜的世界而停止了哭泣。
巷子的那边有一群孩子在玩耍。绵绵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靠过去,慢慢的靠拢,惟恐给别人发现。孩子们在玩跳方格,梳着小辫子的女孩子跳得十分好,轻盈的跃过一个一个格子,脚尖乖巧的点地,快速的再次弹起。同伙的孩子大声的喊着加油,他伙的孩子则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叫着“坏!坏!”。女孩子跳跃时,辫子一动一动,带有绒毛的脸庞上沁出细细的汗,微红。绵绵无比羡慕地看着她,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
孩子们还是发现了绵绵。先是一个光头的小男孩叫了起来:小哑巴来了!大家哄然大笑。绵绵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她把脸深深的埋在衣领里面,继续看那个女孩子跳方格。在周围的混乱下,那个女孩子脚下一滑,旁人兴奋地大叫:坏了坏了!女孩子气喘吁吁的停到一边,绵绵微微的觉得有些失望。格子前换上了一个高大些的男孩子,大家不再起哄。
他突然转过头对绵绵说:你跳吧。
绵绵惊异的看着他,睁大眼睛,摇摇头。
你跳吧,这个我跳得不太好。他的目光恳切极了,绵绵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到格子前,心就像马上要飞出来一般。她能跳格子了,那个男孩子觉得自己跳得不够好,就让她来跳,不再称她为“小哑巴”。她忘记了背后的阿楠,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用红砖画成的格子前面。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飘了,轻盈了,一阵风将她脖子后面黏湿的汗吹得清清凉。
绵绵起跳后,才发现一只伸出来绊她的教。可是收势已晚,下落时绵绵踩到了那个男孩子的脚,男孩大声叫痛,绵绵不可避免的摔倒了。她突然想到了背上的妹妹,于是拼命的将整个身体向前倾倒,狠狠的俯摔在石板路的格子上。周围的孩子嘎嘎大笑,绵绵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那个男孩子向周围的小孩挥挥手,神色得意。绵绵窘极了,在众多孩子的注视下,她用细弱的胳膊撑起身子,打算爬起来。
但是她发现她不能够爬起来。背上的妹妹十分的沉,肉手肉脚,虽然只有两岁,却压得绵绵撑不起身子爬起来。绵绵一试再试,结果都相同:她没有力气撑起身体。观众们也发现了绵绵的这一困境,他们纷纷围上来,嘴里亢奋的叫着:她爬不起来了。男孩子更为骄傲了,这一乐事是他制造的,他比谁都权利大声的喊叫和欢笑。

那场闹剧随着舅舅的到来而终结。舅舅的一声怒喝吓走了顽劣的孩子。他发现绵绵背着自己的女儿趴在那里,脸色青紫,头发凌乱,嘴唇被牙齿咬出两道深深的血痕。他将女儿从绵绵身上解下来,一手一个的抱回了家。舅妈被舅舅打了一顿,阿陶和阿楠被吓得大声哭叫,舅妈回了娘家,很久后才勉强回来。
这一切都被绵绵看在眼里,却恍若未见。

7岁开始,绵绵被舅舅送去学校读书。依旧不会说话,但字写的却是非常的好。绵绵的语文作业是全校的典范。一整本作业纸,写满了工工整整的儿童小楷,没有橡皮乱擦、划破的痕迹,又干净又好。老师们常常会议论起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不似其他孩子般的疯淘,不告状,不给老师惹事,是个好孩子。在小学的几年里,这个好孩子的事迹在校园里越传越神奇,传得人多了,绵绵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是对的,都是模范的。于是绵绵得到校园里至高无上的荣耀:一朵又一朵的小红花。
这红花让绵绵觉得无奈。拿给谁看呢?舅妈是根本不需要绵绵得到什么小红花的,她根本就反对让一个哑巴去上课。舅舅虽然希望绵绵能够好好学习,可是这些小红花如果拿到他的面前,只会是一个尴尬无趣的场景,阿陶阿楠呢,更加的不需要。
但绵绵又希望用这些做工粗劣的小红花证明自己。绵绵学校的教室里有一面墙,上面贴了每一个同学的名字,名字的下面留了很大的一片空白,用来贴同学们得到的小红花。绵绵的名字下面,排了红彤彤的一片,最长最多。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数学语文自然科学,三角形黄继光大熊猫宇宙飞船,听着听着,绵绵的目光就向墙上的小红花靠过去。看一眼,心里痒痒的一动,然后再收神回来继续听讲。
红花愈来愈多,没人再叫绵绵“小哑巴”。相反的,每天下课,都有女孩子过来拉绵绵“一起跳皮筋吧”。大多数情况下,绵绵都是摇头。偶尔点头答应,邀请者欣喜若狂,莫大的荣幸,一同玩的孩子争着抢着同绵绵一伙,绵绵站在中间,觉得又可笑又高兴。
她每天很早就来到学校,帮着值日生打扫卫生。抬来一桶清凉的井水,哗哗哗将一切清理个干净。教室的破旧桌椅被擦拭湿了,发出一股子腐旧却清香的木头味道。清晨明媚微微有些刺眼的光线里,漂浮着许多细小的灰尘。学生们都逐渐到齐,一点一点的填满一个个教室。晨诵声响起来了,此起彼伏,绵绵坐在座位上,眼波流动,面色潮红。
后来绵绵升入了县中学,离舅舅家居住的小镇很远,需要住宿。县中学只有一栋狭小的宿舍楼,一格一格的小房间,塞满了学生。可这一个改变还是让绵绵着实兴奋了一下。
每天五点三十起床,六点出操,六点二十上早自习,七点四十吃早饭,八点上课,一天的数学语文物理化学,等等等等。日复一日的生活让绵绵开始厌烦,她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被连了线的人偶娃娃,没有自己的思想感情,行为可笑。伸手伸脚的做广播操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更让绵绵感到无期的是,中学里没有小红花。
有一段时间,她感到茫然了,就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没有找到应该出现的那一盏灯。这盏灯迟迟的不出现,绵绵像困兽一般,急噪的来回踱步。
后来这盏灯终于出现。绵绵发现一种更加直观的小红花:考试后的排名榜。有一段时间绵绵简直为了这个排名榜而疯狂,宿舍每天晚上十点熄灯,她便借着走廊里一个40W的灯泡,半夜半夜的读书。第二天闹铃响起的时候,天空未亮,她自梦中浑噩的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到洗脸室,水龙头底下流出的水清澈冰凉,在脸上扑那么几下子,人就立刻醒了,隔夜的宿气也消逝得无影踪。她给自己订下了严格的不容喘息的作息时间表。该背课文时就背课文,该做数学题时就做数学题。临考试前的几天,绵绵睡不着觉。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身体中被一种亢奋的情绪充斥,说什么也放松不下来。直到考完试。考完一科,就像放了一枪。全部考完的时候,绵绵就像没了子弹的枪,一下颓然起来。然后重新蓄积力量,下次再战。
一次一次的公布成绩排行榜,对绵绵来说,等同兴奋剂。她带着一种执迷的疯狂愈战愈勇。
可这时的生活,已经不同于小学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玩伴,或三或二。一同上课吃饭睡觉,亲密无间。此时一个人单独活动,被视做是可耻。因为绵绵不能够说话,形貌又不够讨巧,平日里独自来去,所以倍受关注。这种关注,让绵绵觉得十分的惊慌、不安全。于是她用另一种小红花的方式,试图解除这种窘境。谁知越弄越拙。绵绵更加的受关注,人们的兴趣不只停留在绵绵不能说话、性格孤僻上。他们开始窥探这个女孩子背后的生活。于是,关于绵绵身世的真相,渐渐浮出:一个不羁的画家,同一个小镇姑娘的俗艳往事。之所以说画家不羁,是因为他不想受任何束缚。用画家当时的话来讲,他是爱那个姑娘的,可他不能为那个姑娘失去自由。同时这个姑娘又是通情达理的,尽管是百般的不情愿画家离开。用姑娘当时的话说:爱他就给所想。那么此事就应该了解了。可惜,那个姑娘怀了孕。
孩子就是绵绵。
孩子4岁的时候,已经做了母亲的姑娘不辞而别。至于去了哪里,众说纷纭。有的说姑娘去了大城市寻那个画家去了,有的说姑娘投了河,有的说姑娘有了别的情人。总之,故事里的绵绵成了孤儿。讲故事的人说到这里,都要加上一声叹息,说道:真是可怜了孩子。
绵绵的同学都已经长成半大的孩子。一些似懂非懂的女孩子指着绵绵的脊背悄声议论,“她妈妈跑了”,“她没有爸爸”,带着偏执的轻蔑。她们并不了解这些事为什么为人所不齿,总之大人提起这些事来,神情都是不屑的。于是她们稚嫩的脸上模仿着大人的表情,说三道四。
绵绵再度陷入惶恐当中,那盏灯再次消失。
这次拯救绵绵的,是这所破旧中学的图书馆。一间高且空的旧舞蹈室改造成,西墙上不伦不类残留下一面宽大的镜子。折射出众多褐色书架的影子,真真假假。在此之前,绵绵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书。她在书丛中走来走去,不知道选定哪本来看才好。
以后的许多时间,绵绵都在这间图书馆里度过。在书中虚拟世界里浮浮沉沉,原来堆积在心里的那些事居然渐渐淡了,仿佛有一点模糊光亮在脑子中出现,然后越扩越大。随着一件事的发生,一切豁然开朗。
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鸣虫焦躁的叫吵。几个女孩子依照惯例,没事做的时候便聚在一堆说绵绵的闲话。绵绵做在后面的座位上读书,那些碎碎的议论声半句半句的、细小的传进她的耳朵里面,嗡嗡嘤嘤。绵绵的事迹传来传去,有些情节变得连她自己都不知晓。愈传愈离奇,越像一个故事。
往常绵绵对这样的议论都是习以为常的,可那天她十分的不耐烦,对于她们鬼祟的行为感到极度厌恶。绵绵蹭的站起身,大步却从容的朝着那堆聚集在一块的小脑袋走去。她们惊异的看着她,不知道绵绵打算做什么。绵绵犹豫了一下,朝着她们其中带头的那个,打了一巴掌。清脆又直接。

绵绵回到宿舍,发现内裤上一片殷红,不同于其他,就像暗红色的花。她利落地将卫生纸折好垫上去,到学校的小卖店里买了一包卫生巾。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虽然激动但是毫不慌乱。
那个耳光让一切变得明了。
她没有上晚自习,告了假在宿舍休息。她手执语文课本,上面工整的写着自己的名字。“杜绵绵”,她念到。声音沙哑晦涩,遥远陌生。“绵绵”,她又念。
作者: 凋花晨风    时间: 2005-7-16 21:08
我认为无论结尾是否甜美生命都是值得经历的,生命的美丽正在于我们不知道冥冥中早有安排的那个结果到底是什么。因此我们才有所期待有所憧憬,才能面对如此冰冷无情的现实仍然鼓起勇气去奋斗去耕耘,然后或坦然或忐忑不安地等待瓜熟蒂落的时节,等待或合理或荒唐的那个“标准答案”的最终揭晓。我们欢笑过,我们留泪过,我们曾经豪情万丈,我们也曾心灰意懒,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在生活的过程中经历过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难忘的片段。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17 08:21
三、穿着偷来的舞鞋旋转
舅舅一家人因为做买卖发了些小财,在县城里买了间房子,举家搬迁。绵绵升入了高中,舅舅怀着某种愧疚的心理,要绵绵走读回家来住。绵绵也厌倦了住宿的生活,就随着舅舅回了家。舅舅家的大女儿阿陶已经读了大学,在遥远的都市,偶尔有电话打过来问安。二女儿阿楠在本市的初中读书,在经过一般孩子都需要经过的叛逆过程,眼睛里常常带有挑衅,对一切都不屑,却又一事无成。舅妈依旧刻薄她的,每天挑三拣四。舅舅忙于生意,十天半月的不着家。绵绵每日与舅妈及阿楠相对,互相漠视。
绵绵常常在清晨轻声背诵课文,因为多年的积压,她的声音格外的沙哑不清,有种重金属的质感。多年没有说话,现在开了口,竟觉得停不下了。她挑着自己说起来好听的句子,对着空气一遍一遍的练习。书中的情节如果有哪段觉得好,她也搬过来,自己的脑中模模糊糊的幻想场景,嘴里面念着对话。抑扬顿挫。
每天都要迎着新鲜的朝阳,急忙忙的赶去读书。上学的路程需要经过几段小马路。路上有起早的人们锻炼,卖早点的小贩,偶尔经过一辆轰隆作响的农用车,尘土飞扬。
绵绵会想起老镇子上那段青石路。
妈妈走之后,绵绵是回家看过的。那间屋子因为没有人居住,各色家什上落满了灰尘。晴好的阳光透过细细的窗格子照进来,一丝一丝的光线里便飞满了细小的浮尘。绵绵将瘦小的身体团在木头摇椅的角落,摇椅吱呀呀的叫起来,扰得绵绵昏昏欲睡。门那边忽的一响,高跟鞋敲打在石板路上,一步一顿。是妈妈,绵绵飞快的跑过去,对着穿着华丽袍子的女人扑上去。身体剧烈的一颤栗,人就醒了过来。揉揉眼睛望向四周,空荡荡的房子,日色已昏。
绵绵抽泣起来,这个梦境把孩子惹哭了。她边哭边打开破旧的衣柜,里面有妈妈留下来的几件衣服。绵绵一件一件的捧出来,将小脸使劲的埋在丝锻料子里面。樟脑球的味道混上甜腻的香水味,绵绵再熟悉不过。后来她停止了哭泣,看见柜子下面的一双鞋子,高高的跟,侧面已经破损。她拿起来仔细的擦拭掉上面的灰。是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子,她把自己的布鞋脱掉,将脚放进有着奇妙弧度的鞋子里面,身体神奇的长高了一块。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光线昏黄,屋中的情形宛若旧挂历。
忽听门外传来舅舅的叫声,“绵绵,绵绵,你在里面么”。出来的太久,想来是舅舅不见了人着慌,过来寻找。她急忙甩掉脚上的高跟鞋,一边穿自己的鞋子一边向外跑。慌乱中,在门槛上摔了交,跌得额头破。

暑期的时候,阿陶放假回来。留着黑的长发,底端略微的有些弯曲,她亲热的将手搭在绵绵的肩上,笑得眯了眼睛“还认得姐姐么”,声音粘粘的甜腻。绵绵点头,突兀的身体接触让她觉得不舒服。阿陶并未察觉,依旧揽着绵绵的肩膀,咯咯的笑着说:这么高的个子了,眼睛也漂亮。绵绵被这种亲热陷入窘境,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身体僵硬,她感觉到阿陶身上发出一种干热的香气,随着阿陶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喷在她的身上。绵绵尽量的将身体板直,试图远离那个热情的身体。无意中她低下了头,看见阿陶脚下的鞋子。
绵绵呆住了。那是一双美丽的鞋子,黑色的舞鞋,带着小小的跟,干净精致。阿陶走一步路,那鞋子便一伸一缩的褶皱一下,然后舒展开来。从尖到跟,一个美妙的弧度。绵绵就像着了魔,眼睛不能够转动。
午后烦热,大家都去午睡。绵绵躺在席子上合住眼睛,脑子里满是那双鞋子,飞来飞去,扰得她不安。后来她索性翻了身,睁大眼睛直望棚顶,外面的小虫鸣叫个没完。棚顶凹凸不平,光影虚虚实实,因为困倦绵绵的眼睛又模糊了,那些棚顶的凹凸变来变去,竟又是鞋子。绵绵假意起来冲凉,在阿陶的房间前来来回回的走过好几次,眼睛拼命的瞟向屋角,瞄那双鞋的大概。一个下午,绵绵都心神不安,坐不下站不久。
晚上一家人摆了小桌小凳,到门外的街边纳凉。切了一大盘子的西瓜,吃得又痛快又热闹。绵绵偷偷的溜回了屋子。轻手轻脚的摸进阿陶的房间,蹲下身子,用手指触摸那双鞋子的表面,黑暗中,她的手又转向鞋的底部弧度抚摩过去。
后来她将脚神进鞋子里面,完全的踏进去。这个瞬间,让绵绵想到了一个格林童话,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灰色的背景刹那间转为艳丽彩色,举国欢庆的人们,以及漫天绽放的烟花。一场华丽的舞会拉开帷幕,大大的裙摆们一个接一个的旋转而过,舞鞋跳动。想着想着,绵绵忍不住掂着脚尖旋转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弧步,闭上眼睛,宽大的裙摆仿佛就在脚踝旁轻轻滑过,庞大的乐队奏响了跳跃的音符,金碧辉煌的城堡里喜气洋洋,她是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公主,美丽高贵善良。她仿佛听见高脚杯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扎着黑领结的侍者直着脖子鞠躬,宴席上的烤乳猪滋滋的流油,绵绵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微笑。一切多么完美。
院门突然重重的一合。12点的钟声敲响,一切恢复原状。绵绵拖掉鞋子,慌忙闪去。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18 03:26
真是汗,我正在写,如何一次放完?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18 08:10
四、恋爱不变傻
开始读高中,仿佛是一个曲目的变调,一门接一门繁重的课程迎面砸来,不留余地。不再有人关注绵绵。没有人再议论她,大家各忙各的,有一些勤奋的,不关心学习之外的事情,有一些无所事事的,抽烟喝酒谈恋爱。一期接一期的家长会,让绵绵看到隐隐存在的,更加疯狂的小红花,成绩,成绩。老师苦口婆心的一遍一遍劝说,没有成绩就没有将来,有成绩光荣没成绩可耻。在这种氛围的渲染下,一切显得都不那么重要。一次期末考后,墙壁上贴着几张大红纸触目惊心的公布成绩。公布现场被一种茫然热烈疯狂的气氛笼罩了,大家挤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分数,自己的朋友的不相干的,都要一遍又一遍的看。仿佛能从这些分数之后钻出什么似的。绵绵远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数,还不错,能排在年级组的第十几位。可那个位置是让人尴尬的,不是凌云的高,又不是惊讶的低,并没有人去注意。绵绵看见自己的名字冷冷清清的挂在那里,周围闹哄哄,处境十分窘迫。
现场产生了一点骚动,许多人把视线离开红榜,转向另一边。绵绵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张红榜的榜头醒目的写着一个名字:方。以傲人的姿态俯首低瞰,遥遥领先。名字的主人过来查看分数,他仰着,微皱着眉头,一个一个细心的看自己的分数,嘴里还若有其事的念着。周围的人嘀嘀咕咕的谈论着他,目光崇拜又畏惧,有些男孩子脸上极度的表示出不屑,嫉妒的神情尤其可笑。方不理会这些,自顾自的看。最后把分数都抄在一个小本子上离开了,看也不看周围的人。
绵绵突然的有些着恼,她觉得方真是做作。都已经考了第一名,每科多少分有又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装模做样的研究一番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那么从容不迫的看分数,在笔记上写字,这些都让绵绵愤怒极了。他竟然是那么优雅的完成了这一切!
因为方的出现,身旁几个女孩子兴奋极了,小脸蛋通红,但极力的镇定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的发抖。绵绵冷笑几下,转头离开了红榜之前,越走越远,心中仍是愤愤不平。第二天的班会上,班主任表扬了绵绵及其他几个考得好的同学,每人都有奖品。大家哗哗哗的鼓掌,英雄们雄赳赳的走上讲台,老师微笑,他们鞠躬。只有绵绵,带着一脸丧气的表情,一点都骄傲不起来。她觉得自己被昨天那个男孩儿击败了。在他面前,一向引人注目的绵绵,变得微不足道。
奖品是一本书:《如何成为成功者》。
放学后,绵绵一个人慢悠悠的骑着脚踏车,在几条马路之间穿梭来回。她闷闷不乐,内心沮丧。书包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教科书,还有就是那本《成功者》。绵绵蔑笑,多么小儿科的行为。掌声,颁奖,敬礼,还有《如何成为成功者》。她心里别扭极了,这些都有什么用的,不过是个十几名!那个男孩子皱一皱眉,便将这一切都抵消了。
绵绵跳下脚踏车,急哄哄的打开书包,拽出那本奖品书。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哗啦一声,将那书撕成两半,然后三半四半,哗啦哗啦,一挥手洒得满天都是。街上寥寥的几个行人讶异的看着这个撕书的女孩儿,绵绵不理会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得意洋洋的再度踏上脚踏车,摇摇晃晃的骑远了。一边哼着歌一边骑远了。
从这天起,绵绵近似残忍的学习。如果说中学时的疯狂学习,是为了不被别人所关注,那么如今的学习,是绵绵主动想要别人的瞩目。清早的闹钟滴滴答答的尖叫,绵绵挣扎着醒来,刷牙洗脸吃早饭,蹬上脚踏车前往学校。左脚踏一下脚踏车,背一个英文单词,右脚踏一下,再背一个单词。早自习上有人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绵绵闭上眼睛,口中唠唠叨叨的背古文,之乎者也阿呀呀,饶口至极。黑板上写满了不恭的话语,“打倒学习派”,绵绵看着这些无知的孩子胡闹,心里索然无趣又暗暗冷笑。上课之前老师看到了黑板上的涂鸦,勃然大怒,敲击着桌子调查是谁做的。肇事者畏畏缩缩不敢承认,诺大的教室鸦雀无声。老师更加暴怒了,大喊道: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算什么好汉!底下哄堂大笑,老师讪讪的草草收场。
绵绵一道接一道的做着数学习题。那些题真难啊,绵绵给自己定下任务,一天必须做完多少多少。深夜,绵绵在日光灯的烤炙下大汉淋漓。解出来一道题,便解脱一点,用红色的笔画一个整整齐齐的对号,胜利的红旗。有许多同学找绵绵来问数学题的解法,绵绵装作漠然的将习题本子借给他们看,心里却窃喜不已。绵绵的字又小又整齐,规规矩矩的一行一行的趴在白纸上,被一遍又一遍的表扬。一天的学习结束后,绵绵躺倒在床上,骨头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忽的就睡去。那睡眠又短又甜,尽管留恋不已,但绵绵知道不能留恋。
她想象红榜公布的那天,杜绵绵三个字高挂榜首。她又骄傲又低调,坦然接受众人惊羡。她轻飘飘的迈着步子,所到之处镜头聚焦。这个女孩儿多么神气,她超过了方,就是那个从容优雅的方,别人这样议论她。绵绵沉浸在自己凭空想象中偷偷微笑。她全心全意的等待这那个时刻的到来。
可是她被方再次击败。2分之差,方的名字跃在杜绵绵之上,带着讽刺的姿态。看榜的时候,绵绵浑身无力,胸口被狠击了一拳。方又来看榜,依旧仰着头,微皱着眉记下分数,细细比较分析。绵绵对周围嘈杂的环境浑然不觉,她盯着自己的数学分数,84,那么的低,就因为这个低分数,绵绵所有的超过都统统作废。她恨恨的看着那个84。
方注意到了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细弱无力,睁着很大的眼睛,尖下巴埋在厚衣服领里。他认出来,这就是大家都在议论的杜绵绵,这次考试只和他差2分。他很惊讶,自从入了这所高中以来,他一直以超越很多的高分数居着第一名。杜绵绵的出现让他觉得慌张。他勉强镇定自己,记下分数。身旁的女孩子是多么的瘦弱,她那么苍白那么小巧,可却像一只兽一样逼近着方,让方惊慌失措,无处躲藏。方深深的吸气,心里一横,微笑着对身边的女孩儿说:你就是杜绵绵?
女孩儿仿佛从一场大梦中突然醒来,诧异的直视着方。目光纯净。突然那目光又变了,恶狠狠的,像兽一样扑上来吞噬。方感到周围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被围在了舞台中央,上演一场蹩脚戏剧。方的心突突的跳,他感觉得到自己耳朵都红透了,心里大叫杜绵绵回答回答呀。他后悔极了,为什么问那么一个傻透的问题。时间的节奏一下子被拉慢,几秒钟被当作几世纪般的拉长。
忽然女孩儿笑了,她的大眼睛被笑容弄得眯了起来,鼻子上出现几道嫩嫩的褶皱,嘴巴咧开露出小小的一粒粒的牙齿。方身上的捆绑解开,窘境消失,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也对着那个女孩子,笑了。

绵绵本来是恨透了方的。恨他又一次将自己击倒,不留余地。他那么优雅的站在绵绵身边,手指细长,掏出一支黑色的碳水笔,在干净的笔记上一笔一画的记下分数。然后扣好盖子,合上本子。他微笑的转过头,同绵绵讲话。绵绵恨极了,他的优雅从容让她恨,她狠狠的盯着他,不回答也不放过。可是后来绵绵发现这个男孩子白净的面孔红了,目光闪躲,绵绵心里突然就释然了。这男孩子害怕自己了,她乐呵呵的想,一下子就原谅了方。

不出所料,一个晚自习之后,方站在校门口,等绵绵下课。杜绵绵,他喊着绵绵的名字迎上来,一起走吧,他说。绵绵故意显得很诧异,为什么,她刁难的问。男孩子的脸又红了,嗫嚅着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没什么别的。绵绵心里暗自发笑,脸上很严肃的答应。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米,书包很沉,压得人直不起背。方和绵绵就这样怪里怪气的走路,一言不发。到了绵绵家的路口,绵绵停下步子,到了,她说。方点点头,喉咙动了一下,又不说了。你想说什么?绵绵问。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绵绵,没有什么。
好吧,绵绵一边走一边向方道别:再见。
以后放学一起走吧,方喊出这句话来,更加窘了。

从此,每天晚自习之后,方和绵绵都一同回家。这件事在不大的高中内产生了轰动效应。先是学生们三三俩俩的议论不休,越传越大,老师们也逐渐知道两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偏离正轨”。老师们疑惑着,会是真的么?两个人再规矩不过,从不调皮捣蛋起哄生事,怎么就去谈恋爱了呢。老师们没有采取行动之前,方和绵绵我行我素,不为环境所改变。
每次做完课间操,绵绵随着浩大的人流走回教室。隐约的听见身后传来议论声,几个关键词:杜绵绵、方、恋爱。绵绵并不去管这些流言,只是头昂得更高了。一次放学后的会面,绵绵自然的将手挽在方的左臂上,更多的目光观望他们。绵绵感觉到方身上的因为紧张的颤抖,他的身体太过瘦弱,绵绵挽着他空荡荡的衣袖,毫不妥帖。绵绵心中轻轻的叹气,忽然觉得提不起劲来。
之后的一次考试,真正让这场风波刮起。方的成绩一落千丈,绵绵升为第一名。这种境地让老师为难极了,说重了怕适得其反,说轻了又怕无效。是找绵绵谈话还是找方,从哪个角度入手比较恰当。正在踌躇之中,一个事件激怒了他们。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方和绵绵双双逃课,在篮球场旁边的空地上荡秋千。方推着绵绵,一下一下,那秋千荡得很高,绵绵咯咯的笑着。教务处主任喝止了他们,将他们押送回各自的班级。晚自习上,他们被分别叫到教务处,接受审讯。
他们的态度让老师们头疼。方始终都不说一句完整的话,对于老师们的长篇大论,他恍若未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让老师们束手无策。而绵绵则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方的成绩下降了?和她并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在放学后一起走走,又能影响什么。为什么带着方逃课?因为那节课没有一点意义,所学的内容都已经学会,方是自愿陪着他荡秋千的。老师们一遍一遍的说着他们的大理论,绵绵固执的不认错,双方虚耗。
绵绵觉得自己快晕倒了,那么多的老师都来同她讲话。她是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他们必须制服她,让她听话。教务处的办公桌很破旧,角落里堆着一些化学仪器,试管烧杯大水壶,落满了灰尘显得脏兮兮。绵绵的头很疼,但她不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向这些人示弱么?她站得腿都麻了,没有知觉,仿佛时刻能够瘫倒。后来绵绵懒得和眼前这些人争辩了,她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打开窗子飞身跳出,留下身后愚蠢的讶异的人。幻想自己突然晕倒,再也不会醒来,身边的这群人后悔不已,终身遗憾。
这些幻想都没有实现,他们依旧说着,手舞足蹈。
绵绵又开始想方,眼前忍受的这些仿佛和方没有什么关系,是绵绵一个人的事情。其实只要绵绵同意:不再同方在一起,那么老师们就会放了她,她依旧是一个好学生,人人宠爱。可她偏偏不,她小小的脑袋里被一种固执的情绪充斥,这些事都同方没关系,是她自己要忍受的罪。
她想起方瘦弱的胳膊,方不敢直视自己,萎萎缩缩的眼神。那日绵绵找到方,“我们逃课吧”,方吃了一惊。开始方不同意,绵绵赌气的掉头走掉,表示要自己去,方无奈的跟在绵绵身后。后来上课铃响了,他们没办法再回去。绵绵说要跳过围墙去外面玩,方不同意,“那样老师会找不到我们”,他们只好去操场荡秋千,没有多久,就被老师找到,将他们带回。绵绵想到这里就觉得沮丧。
什么操场秋千教务处都让她觉得可耻,第一次的逃课就这样夭折。
作者: 凋花晨风    时间: 2005-7-19 02:19
阿柒,每天写这么多一定很累吧,要多保重哦,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 烟起    时间: 2005-7-20 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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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支持阿七。[/B]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07:46
五、逃跑新娘
事件愈加恶化,因为方和绵绵的不妥协,学校通知家长谈话。舅妈做为家长与教务处老师谈了半个小时。内容不得而知。舅妈回家后一言不发,做好晚饭,饭桌上的气氛紧张又微妙。舅妈用力的夹菜,脸上挂着满满的不屑,又不开口训斥绵绵。舅妈一定说给阿楠听了,不然阿楠怎么会带着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这让绵绵要多难过有多难过,满心羞愧。但这种情绪马上又消失了,有什么呢,他们怎么认为又怎么样呢,绵绵在他们心中从来就没好过。一个外人,是的一个外人。他们不过是几个旁观者,怎么会去真心的关心绵绵的好坏。
那个夏天格外炎热。绵绵躺在狭小的屋子里面,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身体里沁出一层一层的汗,恍恍惚惚的仿佛睡着了,又突然的觉得冷,脊背上冰凉。天空蒙蒙发亮的时候,绵绵终于睡去,梦境纷杂。马上就要高考,绵绵像上满了弦的机器,高速又麻木的运作。
填写志愿表那天,整个学校仿佛遭劫了般的乱。众人红着眼睛七嘴巴舌,歇斯底里,做最后的挣扎。到处都散落着一张张白色废纸,桌椅摆放的乱七八糟。绵绵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迅速却坚决的填好了那张表格,交上去,离开学校。
她盲目的踏着脚踏车,一下一下。原来满满的心突然空掉,周围突然一片漆黑。没有课文等着她去背诵,烦琐的数学题目也不需要她去做,那么多的同学都将书扔掉了撕碎了扯烂了,可绵绵没有。每本书上都密密麻麻的记着那么多的字,厚实的铺满了一张一张的纸,摸上去凹凸不平,质感好极了。有多少人曾经夸奖过这些书这些字呵,如果将这些都扔掉,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她的身体是空的,丢掉这些就没了骄傲没了一切。填写志愿表的时候,周围乱极了,可是不再有人关注绵绵,她被丢在角落里。她写啊写,每一个都那么漂亮工整,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没有人夸奖赞叹。周围的人激烈讨论,直到绵绵走出教室,都没有人过来同绵绵说一句话。
她踏着脚踏车,一下一下,将浑身的力气都用上,越来越快。终于带起风来了,痒痒的轻轻的刮着她躁热的皮肤。她不管这是到了哪里,专挑那种又宽又平的马路一味的踏着。后来来到了一块空地,她停下脚踏车,两只腿已经不听使唤,没有一点力气。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肺里就像要炸开了一样,有隐隐的疼痛。索性躺在地上,小块小块的石子沙粒磨砺着皮肤,身旁建筑投下巨大阴影,她逐渐的安静下来。耳朵里有沙沙的幻听,一波一波的袭来。绵绵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身体里节奏清晰的跳动。她默数着。
突然,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将绵绵吓坏了。她噌的坐起身。
一粒石子噼里啪啦的掉在绵绵面前。绵绵朝着石子打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男孩子笑嘻嘻的望着她。绵绵又恼又羞,“你干什么”,她气愤地问。男孩子不说话,依旧是笑嘻嘻的看着她。对视之下,绵绵感觉自己的面孔红了,越来越红甚至发胀。绵绵只好转开目光,推起一旁的脚踏车,背对着男孩子打算离开。又是一粒石子飞来,打在绵绵的脚踝上。她心里气极了,这个男孩子这般的戏谑她,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从来没有过的。她推着脚踏车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又不能离开。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男孩子说。绵绵慢慢的转过头,诧异的望着他,为什么。绵绵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孩子。男孩子突然收起了那种调皮的笑容,动动肩膀,没有为什么,不去就算啦。绵绵急了,冲口而出:我去!
他们肩并肩的走。将绵绵的脚踏车藏在了两座破旧的楼房中间,是射手的主意,那个男孩子叫射手。射手藏好脚踏车,将车子的钥匙抛给绵绵,“好了”,他拍拍手,然后将手插在裤兜里面,摇摇晃晃的走在前面。绵绵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的斜起眼睛观察射手。他垂着眼睛,轻轻的吹起口哨,一只轻快顽皮的曲子,又清脆又好听。他的皮肤真黑啊,绵绵偷偷的想,牙齿又是那么的白。说话或者笑的时候就会露出来,真好看。绵绵一遍一遍的偷偷看射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孩子。高中里的男孩子,大多像方那样,孱弱苍白,有球赛的时候露出身体,都是细弱无力的。看到这样的身体,绵绵觉得真是神奇。
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小的站台里面。不大的空地上,零散着几只写满了号码的木箱。他们坐在宽大的水泥台子上面,两只脚一荡一荡,仿佛就要触到下面的铁轨了,可回过神一看,还差得远呢,这站台多么的高。射手拣起身边的石头子儿,向对面的站台牌上扔去,啪的一声,砸在模糊不清的字迹上面。真准,绵绵心里想,自己也拣起一块石子,学着射手的样子扔过去,可还差那么远,石子就无力的摔了下去,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射手看着绵绵的样子,咧开嘴巴开心的笑了,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绵绵的额头。
绵绵开心极了,张狂的笑着,一颗接一颗的扔着石头子儿,开始还瞄向对面的那个站牌,后来连准头都没有了,只是不停的扔。后来用的力气太大了,她身子一斜,差点从站台上摔下去,被射手一把抓住。那只手又大又有力气,将绵绵一把拉过来,撞在射手的身上。绵绵的笑声渐歇,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坐了好久。绵绵靠在射手的身上,头脑里渐渐觉得眩晕,射手身上的味道充斥着她的整个鼻腔,肥皂水加汗液的味道,绵绵闭起眼睛深呼吸。
远处有火车驶来,绵绵不想动,射手也不动。他们听着火车一点一点的逼近,刺耳的汽笛声轰鸣起来,震得他们耳朵都疼了,可他们还是不动。后来火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巨大的气流几乎要将他们卷入车轮下,他们紧紧的相依偎,互不放弃。射手的肩膀是那么的坚实温暖呵,绵绵多希望这辆火车走上一辈子也不停。震耳欲聋的声音逐渐远去,射手松开他的怀抱,若无其事的仰望天空。绵绵的心缩得紧紧的,兴奋快乐马上将要溢出来。她咬着嘴唇,偷偷的微笑。
回去的路上绵绵一直都在观察射手的肩膀。就是这双肩膀,收容了绵绵瘦小的身体,整个的包容起来,之间没有缝隙。想起那个相互依偎的瞬间,绵绵就会欢乐。她掂着脚尖走路,步伐轻快跳跃,甩掉了来时的那种羞涩谨慎。她没有顾忌的边走边跳,射手乐呵呵的看着快乐的绵绵,双手插兜,不再吹口哨。他们找到了藏起来的脚踏车,射手细心的将车座位上的灰掸干净,照例拍了拍手,“好了”,他说。绵绵眯着眼睛看着射手,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悦目。
射手目送绵绵离开了初识的空地。
绵绵踏着脚踏车,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黄昏的风吹得很凉,绵绵的长头发一飘一飘,拂在耳朵边上很舒服。她心里乐开了花。回到家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蜷缩在床上,恍惚的睡眠中,又梦见那个怀抱。
可是接下来的一天,绵绵陷入了一种新的担忧之中:她没有和射手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整整一天,她都焦躁不安,这种焦躁是前所未有的,让她坐立不安。终于在午后,她再次骑上脚踏车,急慌慌的朝着那个空地去了。
射手不在空地上。绵绵强忍着内心的深处,“他一定在站台上等着我呢”,这么想着,安慰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的惊喜,等待她的是一个空荡破旧的站台,钻进来的时候绵绵的胳膊划破了,殷殷的渗出了血。绵绵呆呆的坐在旧时的位置,抱起膝盖。她开始想象射手的出现,他看见绵绵落寞的背影,该有多么的心疼,他会不会走上来再次拥抱她?或者射手还会丢来一个准确的石子,啪的打在绵绵的脚踝上,绵绵转过头去,是一张顽皮的笑脸。或者是偷偷走上前来吓绵绵一跳?种种想法在绵绵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可是射手并没有出现,所有的想法都落空。绵绵踏着车子回家,垂头丧气,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
后来她还是会去那个站台等待射手。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射手不会出现。这种等待又归为绵绵一个人的。那天是一个晴好的下午,绵绵独自在站台上等待每天固定时分路过的火车。她突然想到自己的高考志愿书,想到自己工整写下的几个陌生大学名称。她兴奋起来,再也坐不下去,开始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她仿佛刚刚意味到这次高考意味着什么,高考意味着一次结束,又意味着一次新的开始。她越想越兴奋,一个念头越积越大。她刚开始只是小声的说:离开?句尾微微上挑,带着疑问。后来她的声音逐渐的大了起来:离开,离开,离开!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离开!
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未知的地方,面对一群新的人,过一段与过往不同的生活。她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离开,真是好极了。尽管那个新鲜的世界在绵绵的头脑中是模糊的,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可还是让绵绵兴奋起来。绵绵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都会有些什么人,可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可以离开!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绵绵都要去学校查一下有没有转给她的信件。她期待着那个具体的地点,她期待她能够将那个模糊的未来计划得更加清楚一点。这种期待盖过了其他,她甚至忘记了射手,那个把她带入站台的男孩子。对于离开这里的期望远比对射手的期望来得剧烈。她甚至认为并不是自己没有找到射手,而是她背叛了射手,失了约。她要离开这里,所以就必须离开射手,离开这里的一切。有时她也会想起那个下午,他们温暖的拥抱,及射手身上的味道,可是一旦想起离开,射手的一切就被立刻冲淡。她将要离开这里了,有关她妈妈的种种,她儿时羞愧的往事,没有亲人的家庭,晦暗布满尖刺的高中时代,都将被她抛在身后。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的概念里,只知道将要那个地方十分的远。有多远?她无法说出。因为她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没有坐过火车。她的幻想更加的频繁了,坐上火车,去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一切重新开始,多么的好啊。
正当她这么做着梦的时候,方找到了她。他落榜了,那么忧郁的盯着绵绵,她的脸庞干净光洁,散发着一种柔和清新的光芒。他要绵绵留下来。绵绵突然笑了,她问:为什么。他回答说因为爱情。绵绵更加笑得厉害,“爱情?”,她问。他想了一下,肯定的点头。绵绵坚决的摇头,“不可能”,她毫不留情的说。方急切的恳求绵绵,他说让绵绵留下来,他们一同复习,然后两个人双双考上一所大学,未来无限的好。绵绵睁大了眼睛审视方,她觉得这个男孩儿在说一些实在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并不能够接受。不可能,她再次坚决的说。
方的额头渗出一粒粒的汉珠,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解释,他和绵绵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巨大的墙,无法推倒,无法逾越。他慌张极了,身体像要瘫倒般的颤抖不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对面的绵绵一味的摇头,脸上渐渐流露出不耐烦,表示要走。他的手在口袋里出了很多汗,他动了动手指,摸到一根钢笔。他掏那支钢笔出来,绵绵仍旧说要走。他拔开钢笔冒儿,对着自己的胳膊刺了下去。
绵绵望着方,一步一步的后退,惶恐的睁大眼睛,撞到了围观的人群。她转过头飞快的跑掉了。
那个男孩子让绵绵留下。她想起来心中依旧冷笑,凭什么让她留下,男孩居然说是为了爱情。射手都不能够让绵绵留下,何况那个苍白瘦弱的方!想起射手,绵绵心里微微的抽动一下。他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打着口哨,斜着眼睛看人,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绵绵粗暴的打断自己的这种想法。什么射手什么方什么爱情,在她将要离开的状况下全都变得不值一提。她就要离开啦。
她飞快的奔跑着,将身后的一切抛得很远。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快感,她觉得自己是个逃跑的新娘。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07:52
以下是引用穷街上走在2005-7-18 1:10:34的发言:
每天一点。一点一滴。

一气呵成是长时间积累的结果。现在我们的女孩不需要这个时效。

柒。每天感动我们多一点。

我很喜欢绵绵。棉棉。意味悠长。


每天晚上12点,要把新出炉的字发给穷。已经成了我固定的课题。

等待穷的回复。这种感觉奇妙无比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07:54
以下是引用凋花晨风在2005-7-18 18:19:03的发言:
阿柒,每天写这么多一定很累吧,要多保重哦,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还好,写字就是自娱自乐,累也是甘心的。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07:55
以下是引用魚兒在2005-7-19 9:06:01的发言:
想知道结果。


这几天重感冒,影响了进度。真是的:(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07:56
以下是引用烟起在2005-7-19 20:20:16的发言:
[em02][em04][em06][em11]
[B]支持阿七。[/B]


真是多谢:)
作者: 莞尔惜昔    时间: 2005-7-20 18:55
能坚持每天写字的孩子 是最令我最佩服的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19:11
以下是引用莞尔惜昔在2005-7-20 10:55:47的发言:
能坚持每天写字的孩子 是最令我最佩服的


我已经不是孩子啦,是个小老太太。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0 19:30
[attach]8599[/attach]
作者: 沉溺    时间: 2005-7-21 02:55
柒。
终于耐着性子看完这么多。
我现在周身的神经被绵绵所牵扯。那定是个值得人疼惜的孩子。
让我想起了张悦然的《水仙已乘鲤鱼去》。同样是个令人爱怜的女孩。同样起始时被长辈唾弃。
自己终是没有耐力完成一个故事。可是看到你写的字。
那是开心。笑。

作者: 七年    时间: 2005-7-22 05:15
过两天就来看看有没有更新
我已经过了等待的年纪
却还是喜欢收到礼物的惊喜
发现有了新的就沉默的看上一断
在看书的间隙或者和螺聊天的时候
寂寥的少女的故事
感动是在心里的
加油啊
姐姐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2 09:06
六、葬礼上的黑天鹅
舅舅死了。那天下午,绵绵睡在床上,脑袋里充斥了纷杂冗长的梦境。电话铃丁零零的尖声响起,开始绵绵没有醒,这铃声也侵入了梦境当中,梦更加的乱,让人应接不暇。后来绵绵陡然惊醒,一身的湿汗。她懵懂的接起电话,舅妈拖着哭腔在那边喊道:绵绵啊,带着阿楠快些来,你舅舅不行了呀。绵绵迟疑着看了看电话筒,这是谁呢?从哪里来的电话?舅妈再次哭喊道:绵绵,带着阿楠快些来,医院,医院!你舅舅死了!绵绵浑身一颤,死?
她带着惊慌失措的阿楠来到医院。整个房间里全部都是人,走廊里面也全都是人,大家窃窃私语,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绵绵不知道舅舅在哪里,这些人又是谁。
阿楠伸出一只手拉住绵绵,那只手柔软冰凉,“姐姐”,她怯怯的叫。绵绵转过身去看着阿楠。阿楠的眼睛里布满惶恐,“爸爸在哪里”,她问。绵绵没有回答她,她感觉到阿楠的身体在剧烈的哆嗦,她的小脸苍白无色,走进房间的时候,阿楠被门槛拌了一下,险些摔倒。
舅舅的身上盖了白布,就像电视里那样,盖上了死亡的印记。舅妈在一旁目光呆滞的坐着,几位大婶语重心长的安慰着她。阿楠看见自己的妈妈,张嘴哭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舅妈抱着自己的女儿再次大哭。绵绵看着这一切,觉得恍然。死是什么?用一块白布盖住,意味着什么?舅舅一动不动,舅妈和阿楠在一旁大声哭泣,周围的人神色悲哀。这些人都在做什么?后来涌上来更多的人,舅舅被抬走了,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全都呼啦一下消失了,留下绵绵一个人在这个刷了白墙壁的房子里面。
绵绵小心翼翼的问自己。在这个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舅舅死了。死是什么?死就是在这个世界中消失,不复存在。舅舅以后永远从生活中消失?是的,消失,你的生活中从此少了一个人。永远的,不再回来?是的,是的。舅舅死了,她肯定的告诉自己。
她开始在长长的走廊里寻找,盲目的寻找。她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寻找谁,只是一味的走。医院的过廊里飘溢着一股子消毒水味儿,每个房间里都有那么多的病人,他们大声叹气,长声呻吟。后来她害怕极了,这里是地狱,她告诉自己。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病人,死亡在这里咄咄逼人,随时可能来临。这里的人齐刷刷的穿着条纹病号服,没有面目,或者是面目相同,宛如行尸走肉。
绵绵忘记了自己在寻找什么,飞快的从这个地狱里走掉了。

舅舅是患了脑溢血突然死去。他的葬礼上来了很多的人,绵绵从来不知道舅舅是认识这么多人的。已经在一个沿海城市工作的阿陶也赶了回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浩浩荡荡的队伍将舅舅的骨灰盒送到墓地。那天下着蒙蒙的雨,天空阴霾,后来雨停了,刮起很大的风,在墓碑拥挤的墓地里呼啸而过。绵绵穿着黑色的棉布裙子,长头发凌乱的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她跟在众人的身后,不说话也不哭泣,他们跪下绵绵也跪下,他们烧纸钱绵绵也照做。舅妈与阿陶阿楠一直在无望的哭泣着,绵绵却没有。
第一个从绵绵生命里离开的人,应该是画家爸爸。虽然他并不知道绵绵的存在,可他的确是从绵绵的生命中离开了,直到如今这个位置一直缺席。然后是妈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征兆,决绝地将幼小的绵绵留下。接着是舅舅。绵绵想啊想,舅舅在一个慌乱的夜晚对绵绵说:从今以后你在这里睡,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吃饭的时候又快又响,他看见受到欺负的绵绵气急了,扯宽了嗓子将顽劣的孩子吓跑,抱起绵绵,那双胳膊黝黑的粗壮。他心里心疼着绵绵,粗声大气的与舅妈吵架,挥手就是一巴掌。他看见绵绵那么瘦的身子就皱眉头,“想吃什么,舅舅买给你”,他一遍又一遍的说。
绵绵想啊想。这个人就这么不见啦?
绵绵的黑棉布裙子被墓地的风吹得啪啪响,长头发吹得散了开,四下舞动。她忽然觉得身边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她独自站在空地上,伸长了脖颈,拍拍翅膀,舒展羽毛。她成了一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黑天鹅。

葬礼结束,活着的人的悲哀还在继续。舅妈整日哭哭啼啼,老房子里弥漫着霉味,久久不散。阿陶同绵绵谈了上大学的条件:因为舅舅的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没了经济来源,舅妈接着经营几家小店,前途未卜。只供绵绵读大学四年,并且一定要保证学习成绩好。四年之后,绵绵就要自谋出路。“我们家也有难处的呀”,阿陶这样说,眯着眼睛满脸的笑意,一边伸出手指细心的帮绵绵拢过掉下的头发。
绵绵心里冷笑着,却又存着一份感激。他们肯供绵绵念大学就好。至于以后怎么样,毕竟还有四年的时间可以周旋。他们没有将绵绵离开这里的愿望一下击碎,是多么的仁慈。

她再次一个人来到空荡的站台。季节已经接近秋天,傍晚的空气清冷,风嗖嗖的刮过。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台上,两只腿在空中摇摆。心中没有等待,没有兴奋,没有焦躁。她哼着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曲子,滴滴答答。后来火车开来了,再次鸣起响亮的汽笛,震耳欲聋。她闭上眼睛,体验那种突如其来的迫近。气流飞速的旋转,牵引着她前进。火车走远了,绵绵盯紧了越来越小的火车尾巴,直到它消失。
绵绵拣起一块小石头子儿,在水泥地上面画了许多火车匣子,一格一格。然后是又细又长看不到尽头的铁轨。她工工整整的写道:杜绵绵。想了想,她擦掉前面的“杜”字,绵绵两个字突然变得很突兀,又细又长的立在一列小火车上面,仿佛随时摔倒。缺点什么呢?绵绵苦思冥想,抱着膝盖紧紧的皱起眉头。哦!她恍然大悟,重新拣起扔在一旁的石头子儿,在“绵绵”两个字的两旁画上一对翅膀。她眯起眼睛满意地观看,恍惚中,那对翅膀缓缓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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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依西朵拉:P    时间: 2005-7-22 10:05
呵呵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5 00:49
七、不洁的身世
绵绵的大学在一个北方城市。街道上耸立着高大古朴的欧式楼群,广场上飞过成群的鸽子,发出空洞的哨音。街道两旁种着挺拔的松树,四季常青。绵绵的校园竟然是那么的大,无数栋楼房紧紧挨着,不分彼此。绵绵常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仰头看着一座座面目相似的高楼,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这是哪里呢,没有一个熟知的人,完全陌生,再也没有人躲在身后嘀嘀咕咕。太阳照在头顶上暖洋洋的,稍微有些晃眼,篮球场上有人比赛,观众大声的欢呼,远远的传过来。绵绵随处找了块石阶坐了下来,凉凉的角落生长着青色苔藓。她蜷起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一动不动。思想也一动不动,仿佛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
大学里有大段的空余时间,如何打发呢?绵绵选择了去图书馆。新建的图书馆中飘散着浓烈的油漆味儿,书架整整齐齐的一排一排立在大房子里,等待检阅。绵绵第一次走进图书馆,看见那么多的书安静的待在那里,心里一下就被填满了。这些书是多么的美好呵,纸张上印着清晰规整的字迹,散发着油墨清香,让绵绵爱不释手。她开始贪婪地观看。
有时看书看得恍惚,完全投入其中。她脚步虚恍的走在校园里,周围的学生说笑着来来往往,三三俩俩,可她并不知晓。她陷入某个情节里拔不出来。那些遥远的渡轮、廊桥、战争、贫困,让她流连不已。她和其他学生一样,吃饭睡觉读自习听讲座,可是她的思想却游荡在这些之外。她做了无数的读书笔记,觉得精彩的一句话、一段对白,或者是一时的感触,都被她工整的记录其中。那些笔记被蓝黑的墨水殷得透透的,凹凸不平,翻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个时候,绵绵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她认真的听着每一次课。那些博学的教授们忘我的讲着,眼睛里焕发的奇异的光彩,忘记了教案忘记了课本,把讲台当做了自己的舞台,下面的学生们成为观众。绵绵看着一场场美妙个人的演出,内心豁明。古代汉语文是她最爱听的一堂课。她惊叹自己自小用熟的这种语言在曾经竟然是那么的美好,字斟句酌的美好。一首诗读罢身上仿佛留有余香。还会有其他什么语言能够如此精巧细腻么?她独自留在座位上细细揣摩那些来自远古的字句,幻想那些诗人们长袖飘飘,一只手执着沾满了墨汁的毛笔,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满心感慨的挥洒下那些诗局,或豪情或愤慨或郁闷。
她开始注意到教授古代汉语文的教师。中年男人,戴一副眼睛,只穿黑白两种颜色的衣服,微微有些发福。走在人群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引人注意。可他只要站在讲台上,取出背包中的书本,摊在讲台上,折开一根粉笔,唰唰的写下要讲的题目,就立刻光芒四射。绵绵心里暗暗的想,他懂得真多呵,看似平淡的一段词,在他的娓娓道来中,让人兴趣盎然。哪个诗人在二十八岁就不兴受惊而死,哪个诗人好饮酒作诗,哪个诗人怀才不遇,两个诗人之间的真挚情感,在他的讲述下,仿佛就在眼前。他儒雅的微笑着,自信而又坚定的陈述着那么多的故事。绵绵着迷的听着,身临其境。
她常常在下了课后请教问题。她偷偷的看老师的手指,是中年男人的手指,粗大并且关节突出,但又同一般的中年男人不同,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有时指尖上染上几点蓝色墨水,那手指在木制讲台上轻轻敲击,或者在白色纸张上指点来回,绵绵不动声色的窥望。一次绵绵请教他一篇古文中的句子,他俯下头来仔细的看。他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衬衣,脖颈露在外面,脸上有几颗褐色的痣和浅浅的皱纹。绵绵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
忽然有泪水蒙住了绵绵的眼睛。她想,他会不会就是她的父亲呢。对于自己的父亲,绵绵从来没有真正的思考过。从她懂事起,父亲就是缺席的,众人为她盖下印章:没有父亲。父亲这个位置就是缺席的,永远不会回来。什么画家什么流浪者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东西,那些传言都是故事,就同她从书中看来的那些故事一样,沾不上边。可这时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多么的像自己的父亲。他那么的和蔼,说话慢条斯理,同其他的中年男人都不同,他抬起眼睛看着绵绵,目光温和慈爱。绵绵的泪水马上就要流下来了,几乎脱口就要叫:爸爸。
她忍住了,忍住要说出的话忍住眼泪。她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那个像爸爸的老师滔滔不绝的说了那么多话,她都没有听清楚。后来讲解结束了,她失神的回到宿舍。宿舍里的女孩子们欢乐的打闹着,开着窗子喊着楼下过往男生的名字,然后飞快的躲藏起来,兴奋的欢笑。绵绵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像自己爸爸的教授。
她端起镜子看自己的五官。一对大眼睛是像妈妈的,鼻子就像众多亚洲人一样,不高也不矮,很精致,嘴巴是小而饱满的,侧面看有些微微的翘,下巴很尖。这些都不像今天刚发现的爸爸,绵绵失望极了,她胡乱的梳了几下头发,将镜子抛在一边。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将镜子拾起来,仔细的看自己的头发,已经长至腰间,弯弯曲曲的蔓延。讲授的头发不就是天生的弯曲么?随着这个发现,绵绵高兴起来。我的爸爸是教授,她自豪地幻想,原来的沮丧一扫而光。
从那天之后,她更加积极的参加每一次古代语文课。她洗过澡,套好新晾干的衣服,神清气爽的坐在座位上。她觉得教授看她的眼神是和别人不同的。
在这样的幻想和猜测中,大学时光飞逝而过。

随着杜楠的到来,绵绵的生活再度变乱。
杜楠也考入了这所大学,听到这个消息,绵绵的心突然的紧缩。她依稀意识到了有些平静的东西终将打破。在这所大学里,绵绵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每日带着书本按时上课,不违纪不出格。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往,没有亲密的朋友。她不与人过深的交往,不探究别人的私事,别人也不知道她的。这样的方式她从小已经习惯,不觉得任何的不妥。别人的印象中,她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大学女生,性格略显孤僻。于是她在这样安全的环境里,随意想象。
而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杜楠闯入了她的生活。
传言开始散播开来。绵绵父母之间的风流往事,绵绵有违常理的出世,绵绵母亲的出走,以及绵绵小时候的失语。精心掩藏的事实如同一只气球一般被捅破,被散得一地都是。绵绵的生活再次充满窥探,人们小声议论,原来这个女孩子的生活是这样的,他们热衷于探究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个秘密中,杜楠一家人充当了救世主的角色,他们好心的收养了绵绵,“就当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这是人们的一贯用词。在校园里遇到杜楠,她蹦跳着迎上绵绵,“姐姐”,她亲切地叫。这个女孩子长着同她姐姐一样的眼睛,又长又细,看上去心思缜密。
绵绵慌乱的答应着,手足无措。她再次被一种雾状的潮气所笼罩,小镇上的种种,不为人知的过去再次浮现。她甚至觉得绝望,她那不洁的身世呵,多么的缠人。杜楠的到来,将绵绵打回原形。再次见到被错认为爸爸的教授,绵绵觉得十分惭愧与羞耻,她将之前的所有有关爸爸的幻想截断。她告诉自己:你有着不洁的身世。
作者: 沉睡在湖底    时间: 2005-7-25 08:19
期待。。。。。
喜欢你的故事。
加油呀~
作者: 拔草非非    时间: 2005-7-26 02:08
写得真好!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9 04:47
以下是引用穷街上走在2005-7-25 2:04:16的发言:
果然。我开始厌恶棉棉现在的生活。

有时候原本以为好起来了可是会在一瞬间灰飞眼灭。
消失既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穷,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人总要长大,不可避免。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9 04:49
以下是引用沉溺在2005-7-20 18:55:52的发言:
柒。
终于耐着性子看完这么多。
我现在周身的神经被绵绵所牵扯。那定是个值得人疼惜的孩子。
让我想起了张悦然的《水仙已乘鲤鱼去》。同样是个令人爱怜的女孩。同样起始时被长辈唾弃。
自己终是没有耐力完成一个故事。可是看到你写的字。
那是开心。笑。


谢谢啦。自己写的东西被别人观看并且肯定,是件高兴事儿。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7-29 07:58
八、阿罗
一夜纷杂的梦之后,绵绵突然惊醒。宿舍里的女孩儿们已经走空,床铺上乱七八糟,丢下一地的狼籍。绵绵慌张的洗漱,洗脸室的镜子又大又脏,溅满了淋漓的水痕,绵绵看着里面自己的脸,因为长久的睡眠,大眼睛格外明亮,年轻的额头光洁平整,她弯弯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绽放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她显得神采熠熠。她仔细的梳好自己的长头发,那些发丝散发着潮湿的香味,四下飘散。
来到有课的教室门前,绵绵已经迟到。严肃的女教授已经打开教案开始授课,诺大的教室拥挤不堪地坐满了人,绵绵面对着这个未知的迟到,踌躇不已。冒失的闯进去么?迎着众人的审视?她摇摇头,那样会让她手足无措。转身离开这个地方?可她又能去哪里。这是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只大手伸到绵绵的眼前来回晃动,“想什么呢?”。绵绵讶异的抬起头,望着对面这个陌生的男孩。他露出白白的牙齿,温和的对绵绵笑。绵绵觉得这个男孩子亲切极了,他穿着宽大干净的白T恤,快乐的微笑,皮肤发出一种健康的光泽。像射手,对,像那个失踪的射手。绵绵也对着他微笑了,她顽皮的回答:我迟到了。男孩要比绵绵高出一个头来,绵绵要仰起头才能看得到他的脸。他侧过身子朝教室里面探了探,说:你不敢进去么?我带你进去。说完捉起绵绵的手,用力的捏了捏,眼睛朝着绵绵挤了几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能将绵绵的手整个儿的握起来。
你跟在我后头,他俯下身子在绵绵耳边轻声说,一股气流痒痒的吹过绵绵的耳垂。绵绵顺从的点点头。男孩大步的跨进教室里面,绵绵紧随其后。
她看着前面的这个男孩,他的背影宽宽高高,绵绵把自己的瘦小身体藏在他的身后,将那些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全部隔离在未到达的那头。男孩带着绵绵径直走向最后的那排座位,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并排坐下。绵绵依旧摊开厚厚的笔记本,认认真真的记起笔记来。男孩饶有兴趣的在一旁观看,看着她细长的手握住钢笔,干净整齐的写下一行一行的小楷,又快又好。她低头写字的时候,大大的眼睛向下看,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上午明媚的阳光明媚的照射进来,从侧面看来,她的脸庞上有一层细嫩的绒毛。男孩子怔怔的看着,看她的大眼睛长睫毛细手指。忽然他伸出手去,轻轻的再次握住她的手指。
老师在遥远的讲台上大声讲课,下面的同学各做各的。没有人注意这个宽大教室的角落,他们互相握着手,满心欢喜。绵绵停下了手中的笔记,那个厚重的笔记本张着嘴巴被冷落在冰冷的课桌上面。
同所有的大学情人一样,绵绵和男孩阿罗开始甜蜜的恋爱生活。清晨或黄昏,校园里空气清新,光线美好,阿罗站在宿舍楼下大声的叫着绵绵的名字,杜绵绵——,杜绵绵——,一声一声的拖得很长。他叫一声,绵绵在楼道里答应一声,慌慌张张的奔跑下楼,他们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传来传去,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荡,女生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绵绵的心飘得很高。
他们说笑这走过一条条的街道,绵绵有时安静的走路,有时放肆的奔跑,有时一言不发皱起眉头思索,阿罗迷恋的看着自己的小恋人,她小小的身体里隐藏着那么多的面孔,一会儿就是一个样子,让他怎么也琢磨不透。他多么的喜欢拥抱她,将她整个儿的拥在自己的怀里,没有一点缝隙,他柔软的小情人,咯咯轻笑,那么的迷人。过一会儿她又安静下来,靠在阿罗的肩膀上一动不动,阿罗又觉得她离他远了,身体是靠在一起,可是她的思维却游离在别样的世界里。阿罗觉得惶恐,他害怕她离得远。
他不知道怎么样来疼爱她,于是一味的宠溺。她拖着慵懒的声音说:不想吃饭——,他拿出耐心来,哄着她吃,说一个笑话就吃一口,周末陪她去看最无聊的电影才肯吃,她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在他面前撒着娇。绵绵知道他总是会妥协的,刚才还不肯答应的事情,她机灵的用一个小计谋就能够将他打败,“好啦,我答应了还不行么”,他拖着软软的腔调说。他们饶有兴趣的玩着相同的游戏,毫不疲倦。
他带绵绵去吃冰淇淋。绵绵用小小的铁勺子一口一口的挖着吃,奶白色的冰淇淋在嘴巴里融化了,香甜又冰凉。店铺里放着轻快的音乐,哆咪嗖哆咪嗖,响个不休。绵绵时不时按照音乐的节拍轻轻敲打几下桌子,或者用勺子敲击盛冰淇淋的大杯子。吃完了一大杯,绵绵伸手又叫了一杯。阿罗开心的看着绵绵,看着她那么快乐的吃着冰淇淋。可是绵绵吃得太多了,回到宿舍后胃开始剧烈的疼,一下下的在身体里抽搐。她默默的忍受着疼痛,在黑暗中独自睁大眼睛,脑子中想着阿罗,一瞬间似乎是陌生人。
他们也会常常闹一些小意见,不碍事的小意见。绵绵绷起脸不说话,手上一刻不停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给阿罗看。阿罗摇着绵绵的手臂,“不要生气了呀”,他一遍一遍的哄着绵绵,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绵绵忍住心里的笑,并不理睬他。后来阿罗不再说话,拿起笔俯在桌子上画着什么。绵绵偷偷的观望阿罗的脸色,又看他手上画的东西,远远的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阿罗小心的将那张纸撕扯下来,笔直的叠成方形,递给绵绵。绵绵打开来看,上面画着一只哭泣的小猪,写着“绵绵我错了,不要再生气”。绵绵再也忍不住,大声的笑出来。

北方城市过于寒冷。零下三十几度,下了非常厚的雪,将诺大的城市一股脑的覆盖起来。那些尖尖的屋顶在白雪中探出头来,仿佛长着一双双窥探的眼睛。绵绵穿着黑色的厚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却还是冻得手脚麻木,周身冰凉。和阿罗相互依偎着走过寒风凛冽的过道,远远看见对面的杜楠,她笑眯了眼睛迎上来,“姐姐”,她热情的打着招呼。
绵绵无处躲藏,硬起头皮打起精神和她对话。杜楠向阿罗打量了几眼,说道:姐姐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啊。绵绵讷讷的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说起。杜楠自己开口说道,我叫杜楠,是绵绵的妹妹,我知道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阿罗和杜楠握了握手,杜楠忽然将身体贴近绵绵,对着阿罗说:你可要好好对我姐姐,不然我饶不过你。绵绵忽然对这种虚伪的亲近厌恶无比,她草草的向杜楠告别,拉着阿罗逃走了。
阿罗并未发现绵绵的变化,他絮絮叨叨的在绵绵耳朵边上说话。“你妹妹和你看起来很像,她的个子比你要高,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你的妹妹呢,她对你很好”等等的一些话。绵绵闷闷的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摇摇晃晃的走路,吐出一口白色的呵气,看着它渐渐散开,然后再吐一次。阿罗拍拍绵绵的肩膀,说:喂,我在和你说话呢。绵绵一怔:什么?阿罗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小女朋友,他知道她又发呆了,他说:我说你妹妹真好。绵绵本来平静的神色突然变了,她带着嘲讽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阿罗被问得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杜楠那么热情的打招呼,亲热的叫绵绵姐姐,并且要阿罗对绵绵好,他还能怎么知道?他觉得无辜极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绵绵的脚步突然加快了,自顾自的在前面走,越来越快,几乎就要跑了起来。
喂,绵绵,你怎么啦。阿罗追上去,拉住绵绵的一条胳膊。绵绵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大声呵斥:你知道什么,你就说她对我好!阿罗更加的茫然,不明白绵绵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绵绵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掉头走掉,将阿罗一个人颓然的留在原地。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瘦小的身体藏在宽大的黑色棉衣里,长头发茂密的披散着,尖下巴因为寒冷掩在衣领后面。带着一种愤怒的姿态远去,像个施咒的女巫。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从此阿罗对绵绵的妹妹杜楠避口不谈,他渐渐的开始感到绵绵表面灿烂之后,隐藏着一个不为他知的秘密,或者说是内心中有一个不为他知的角落。这个角落阴暗潮湿,植物茂盛生长,小小的蚊虫轻声低语,没有回音。
绵绵无法对阿罗说出那些往事,隐晦的过往犹如一根根尖利的刺,将绵绵刺得很痛。她感觉得到阿罗在向她的过去探望,他渴望知道更多,可绵绵无法开口。这让她焦躁不安,两个人不断猜疑,躲躲闪闪。后面绵绵索性放任,随阿罗怎么想,她就是不开口。

绵绵又开始阅读,将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搬回宿舍,贪婪的阅读,将书本里有用无用的知识吃进头脑中去。作家们总是写出那么多的好句子,他们的生活和绵绵的生活完全不同,可是某一页的某个句子,却总是让绵绵产生强烈的同感,一语破的。绵绵的想法在书中被验证,于是兴奋不已。她不厌其烦的和书对话,并沉迷其中。
有时阿罗来找她,她却并不想出去见他。凌乱的宿舍中空无一人,绵绵独自倦倦的躺着看书,隐约的听到楼下阿罗在呼唤她,杜绵绵——,杜绵绵——,一声一声拉得很长。她一动不动的躲在床上,被子温暖的覆盖在她身上,她将手指夹在冰凉的书本当中,闭上眼睛。楼下的呼喊终于停下,但电话铃声又再度响起,不容绵绵喘息,尖利的催促着她。她倔强的不予理会,心里暗暗的想着,真像一个恶作剧呵,她装作不存在。
再见到阿罗,阿罗缠着绵绵问:你去哪里了呢,我找不到你。他直视着绵绵,他的眼睛里浸透了忧伤,绵绵觉得阿罗的眼睛里一定是落下了雪花,不然怎么会那么的湿润忧伤?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头抚摩阿罗的眼睛,像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高大的阿罗变做了孩子。绵绵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她必须安慰阿罗,就像小时她要哄好哭闹的杜楠。她对阿罗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着阿罗一点一点的开心起来,绵绵不能够停下。她的脑子出现了小时的场景,她不停的坐着手上的动作,在地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不能停下,停下杜楠就会继续哭泣。如今也是这样,她张开嘴巴不断说话,不敢停下。阿罗终于开心,绵绵释然,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冬季的傍晚,天很早就全黑了下来。绵绵坐在体育馆里,看一场篮球赛。本校两个系之间的比赛。球赛激烈的进行,周围的人群大喊呐喊,宽敞的体育馆被一种热烈的气氛笼罩,灯火通明。绵绵看着球场上阿罗的身影,奔跑迅速,跳跃敏捷。像极了一只野兽,捕捉敌人的空隙,趁机捕捉。他带领着球队进行着一次次的进攻,以及完美的防守战,
中场休息,绵绵远远的观望着阿罗。教练在对他们说话,他低头倾听,手中拿着一瓶水,胸膛因为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绵绵直起身子,希望阿罗看他一眼。可他没有,他拿起一块大毛巾将脸上的汗抹去,再度投入球场,一场新的战斗又将开始,他已一只豹的姿态伺机进攻。
绵绵悻悻的靠在座椅上,内心不安。阿罗在球场之上奔跑,而她在遥远的座位之上一动不动,阿罗站在舞台中央,可她被埋在众人之间。她多么害怕这种疏离感。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进球,众人欢声喝彩,绵绵充耳不闻。她再度沉入了幻想的世界,眼前的这个体育馆,以及周围热烈的场面逐渐化做一个迷雾中的岛屿,模糊不清。包括阿罗,都离她那么遥远。
绵绵想起小时候。小镇的一个破旧舞厅里放着俗艳的音乐,傍晚便会有大人们跑去跳舞。妈妈也会去。女人将绵绵关在家里,反手将门一带,喀噔,门重重的合上了。绵绵听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她偷偷地溜了出去,跟在女人身后。女人穿着花裙子,又细又长的背影隐约的出现在巷子那端,蛇一般的扭动着腰。绵绵放轻了脚步奔跑,却要将呼吸声压下去,憋得一张小脸通红。她摸进灯光不明的小舞厅,踮起脚尖寻找妈妈。她找到了,妈妈和一个男人搂抱着跳舞,女人不停微笑,时不时抚弄散落在肩上的头发。脸上因为涂了太浓的妆,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楚面目。绵绵突然觉得惶恐,这个女人一下子离她那么远,不像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妈妈。她无法抑制内心中强烈的不安,索性大声哭泣。女人朝这边观望,然后尴尬的同男人道别,羞愤的拉扯绵绵回家。
绵绵陷入回忆,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毫不知情。球赛已经结束,观众为获胜的英雄报以热烈的掌声。阿罗穿好外套,心中的兴奋并未褪去,他向着观众席张望,一眼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小女朋友孤独的坐在人群中。
他快步走向看台,得意洋洋的将许多目光甩在身后。面前有人拦住了他,是杜楠。她晃了晃手中的荧光棒,用欢快的声音说道:恭喜你!阿罗点点头,谢谢。杜楠将手掌摊开,上面放着各种颜色的荧光棒,她说:你挑一个喜欢的颜色吧,做为你胜利的礼物。阿罗笑了,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奇怪。他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杜楠手中的荧光棒,选了一支蓝色的拣了出来。谢谢,他再次说。他挥了挥荧光棒向杜楠告别,朝着绵绵的方向走去。
可绵绵并未察觉他的到来,她独自望着一处沉思。阿罗伸出手在她面前晃动,想什么呢。绵绵糊里糊涂的从回忆中醒来,牵着阿罗的手准备离开这个灯光晃眼的巨大场地。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这一对美好的大学情侣。绵绵忽然想到自己是英雄的女朋友呀,于是挺了挺胸脯,弯了弯嘴巴在脸上展现了一个微笑。
外面下起鹅毛的大雪,在体育馆灯光的照射下,雪花以一种坠落的姿态纷纷落下。
阿罗絮絮的向绵绵说着许多话,什么走步罚篮三分球,言语带着一种兴奋的愤愤不平。他依旧沉浸在刚才的世界中,绵绵听着那些她并不了解的话,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这些术语她都不懂,都是那么的陌生。阿罗摇着绵绵的肩膀,“那个球简直棒极了,绵绵你记得么,把全场人都给震了!”绵绵茫然的点点头,她毫不知情,可她怎么能够说出实情呢。那是多么窘迫的一件事,绵绵对于阿罗热爱的东西毫不知情!绵绵的脸上挂着笑容,可内心却沮丧极了,有一瞬间,她发觉阿罗的世界居然离得她那么远。
后来他们走到了绵绵的宿舍楼后。阿罗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满天的雪花大块大块的飘然落下,绵绵抬起头望望天空,不知道该怎么道别。
阿罗看着对面的绵绵,她仰起头张望着暗色的巨大天空,因为寒冷,小小的鼻翼时不时的抽动一下,缩着肩膀。阿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合起双臂把绵绵包裹住。
绵绵开始不能抑制的哭泣起来,温热的眼泪流淌过冰凉的面颊,滴在厚衣服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她将耳朵紧紧的贴在阿罗的胸膛上,那里面有一声声的心跳,结实有力,来自爱人的身体。阿罗惊慌的问,绵绵绵绵你怎么了呢。没有为什么,绵绵只是想哭泣,因为哭泣而哭泣。这种毫无理由的哭泣将她和阿罗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阿罗再次回到她熟知的世界里。
后来他们躲在楼后的阴影中亲吻。阿罗的嘴唇那么的冰冷湿润,绵绵的眼泪无法遏止的更多的流下来,哗啦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8-5 19:14:07编辑过]


作者: 朵朵0827    时间: 2005-8-6 04:01
没了么???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8-10 06:24
九、有人来访
阿罗带着绵绵去看一条冬天的大江。那是绵绵从未见过的场景,浑浊的水涌着锋利的冰块,咆哮着前进,夹带着扑面而来的腥气。一阵一阵的寒风刮得绵绵脸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同行的几个人都异常的激动,对着翻滚的江面大喊大叫,挥舞着手中的衣帽。绵绵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可她怯于喊叫,只是远远的观望着一江水,任由凛冽的风将自己吹透。风又湿又硬,将人吹得格外清醒。
后来几个人乘车去了沿江的一个小镇,楼房不多,都是尖房顶的红砖建筑,每户人家都有大大的院子和木制的栅栏。阿罗为绵绵照了很多的照片,天气太冷,绵绵的表情极度僵硬。
大家找了镇中心的一家火锅店吃饭。热热闹闹的一桌子人,围着翻滚着白气的锅子,大口大口的吃肉喝酒,粗声粗气。绵绵喝了几杯啤酒,开始没觉得怎么,只是觉得胃里面盛了满满的液体。后来,一点点,绵绵的脸开始又热又涨,眼睛里望出来的东西都是模糊的,她观看着周围的人嬉笑打闹,脑子中好象是清楚的,但是又不那么清楚。她偷偷的用手指触摸自己的嘴唇,湿润饱满,和平时完全不同。有人伸过手来举起一杯酒,要绵绵喝下去,阿罗在一旁阻拦,“她不能喝酒”,绵绵却仿佛赌气一般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那么多的人喝着采,绵绵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整个身体又燥又热。她想出去透透气,摇晃着身体站起身来,却被阿罗一把抱住,不许她动。开始她是挣扎的,伸动细弱的胳膊推阿罗,无谓的挣扎,嘴里面还笑着。渐渐她发现自己没力气了,只好靠在阿罗的怀里,脸上带着酒精催发的笑容,朦胧的看着别人。
后来他们离开火锅店,走上深夜的大街。小镇的马路上鲜有车辆经过,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到马路中央,雄赳赳的唱起歌来。什么歌都唱,只要想起来的,就有人开始唱,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和进来,最后才发现,谁都记不清楚歌词。在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们变得无所顾忌,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快乐以及兴奋。
深夜的时候绵绵突然醒来,从一个梦中醒来。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呼吸都十分困难。她睁开眼睛,借着仅有的一点光线观察四周。简陋的小旅馆,四周发出暧昧不明的气味,隔音效果太过差劲,隔壁男人的呼噜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传进绵绵的耳朵。绵绵动了动,发觉阿罗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身上沉睡。她觉得自己渴极了,干涸的喉咙里几乎能生出烟来。她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面还有一瓶没有喝完的纯净水,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拉开阿罗的手,爬下床。她在黑暗中摸索,腿骨撞到了暗处的硬物,深入骨髓的疼,她咬住嘴唇蹲下身子,用力的按抚痛处。她找到了那瓶水,急不可奈的拧开瓶盖,几口就喝光了。干涸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更慢的摸回床边,躺下去。
她没办法再入睡,周围陌生的一切,让她无端的产生惶恐。深夜将一切都变得面目模糊,让人琢磨不透。阿罗在她耳边均匀的呼吸,一动不动。绵绵觉得自己的脊背酸极了,她小心翼翼的不停翻身,可总是无法让自己舒适起来。房间没有窗子,无法观察外面的黑夜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只觉得漫漫无期。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祈盼着破晓能够快些降临。
阿罗依旧沉睡。巨大的黑暗中,绵绵只能看清楚他大概的轮廓,以及锁起的眉头。绵绵决定弄醒他。她将身体贴近阿罗,从正面抱住他,将小脑袋塞进他的胸膛。阿罗睁开眼睛,开始苏醒,“绵绵”,他仿佛在睡梦中一样含糊的叫。绵绵更紧的拥抱他,“我睡不着睡不着,害怕害怕”,她这么重复着。她发现,随着阿罗的醒来,黑夜摄人的恐怖褪去了。
绵绵埋在阿罗的怀里,睡意越来越浓,恍惚中,阿罗伸出手来抚摩绵绵的头发,一下一下。“绵绵,你睡了么”,角色倒置,换做阿罗在陌生的黑暗中无法睡去。
绵绵不回答,细弱却悠长的呼吸着,吸吐吸吐。阿罗侧耳听着,清醒占据了身体,朦胧在身体里越撤越少。旅馆有人起夜,拉亮了走廊的灯泡,本来模糊不清的室内突然清晰,墙壁是未粉刷好的坑坑包包,在灯光下明明暗暗,幻化成许多图案。走廊的深处传来抽水马桶的涡鸣,抽空的声音远远的听来,格外刺耳。灯关了,一切再次陷入黑暗。声音消失了,墙壁上的图案不见了,怀里的绵绵还在安睡。
阿罗开始亲吻绵绵,温柔缠绵的,他无法独处在这片黑暗中,他只能亲吻怀里的小女朋友,用吻来叫醒她,让她不要沉睡。睡梦中的绵绵比平时更加的柔软瘦弱了,没有一点的力气,瘦小的身体仿佛时刻都会陷入了身下被褥当中,阿罗甚至担心自己找不到她。阿罗的吻逐渐重了起来,后来就如一只兽一样的咬噬着绵绵,脸庞嘴唇脖颈锁骨。绵绵半睡半醒,大眼睛眯着,如同经历一个梦境。
她察觉出阿罗的一只手探进她的衣服里,迟疑的,犹豫的,慢慢抚摩绵绵的皮肤。一寸一寸,惊疑不定。他的牙齿碰到了绵绵的嘴唇,绵绵能感觉得到,嘴唇肿胀了起来,饱满多汁。不干涩,不苍白。绵绵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墙壁,不知哪处照来的光线,打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光影变幻。像是一张张的人脸,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呆立许久不动。
毫无感觉。绵绵完成了这个过程。痛楚是有的,但是麻木的痛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睡睡醒醒的直到天色将亮,绵绵悄声爬起套好衣服,挨下旅馆窄小的楼梯,独自来到清晨的小镇马路。北方的清晨的风,更是凛冽的刺骨。绵绵感觉到那些风透过自己身上的伤口,肆虐的在身体里刮过,扫荡去仅存的一丁点热度。她的牙齿相互撞击,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打着寒战。陌生的街道,无比寒冷,日光未起。

经过前一天的尽情玩闹,第二天的归途格外平静,诺大的客车中只有同行的几人与几个面目模糊的异乡客。大家看着窗外冬日里光秃秃的景物,要么就是昏睡,谁也懒得多发一言。轰烈的开始惨淡的收场。到了目的地大家各自散去,绵绵一直处在一种封闭的状态中,不想说话,只想独处。她想平常一样同阿罗道了别,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喂。她听见阿罗在身后叫了一声,她回头,什么?
阿罗伸出手挠了挠头发,没什么,他回答。绵绵知道自己应该走近一些,走到阿罗的身边,亲他一下或是别的什么。可是她累极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动一动都困难,心里无比的倦。她只好无力的朝阿罗挥挥手,报以一个苍白的微笑,转身走进宿舍楼大门。
回到宿舍,她没有马上睡觉。而是收拾东西去了学校的浴池。极其厚重的水气中,她一遍遍的冲洗自己,眯起眼睛远远的观看对面大镜子里那个熟悉又不熟悉的身体。四肢细长,锁骨突出。水气覆盖着镜子,时不时有水滴聚集而成,缓缓流下。绵绵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面镜子里,变成了一幅荒诞不堪的抽象画。模糊不清的画笔,潮湿的油彩,和白皙的肉体颜色。
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又长了。她仔细的揉搓着一把头发,起了许多的泡沫,黑头发白泡沫,热水哗啦啦的冒着气,将泡沫冲得干干净净。流淌在地上,然后咕噜噜的钻进下水道。她将头发披散在身后,已经到了腰下那么长,水自上流下,头发散发出一种幽黑的奇异光泽。有几个女生躲在水气后偷看着绵绵的长发,心里啧啧艳羡,脸上却好象是疏忽的不屑一顾。
洗过澡回到宿舍,她又将床单衣服一股脑的拿来洗,不管干净还是不干净,水房的自来水彻骨的冰凉,绵绵的两只手被冻的青紫僵硬。她仔细的将一件衣服晾好,撑开每一个褶皱,肥皂的清香像是沁入了衣服的纹理中,清新迷人。
她听见走廊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有人找——”,那个声音喊道。
是阿罗,她心里微微的烦了一下。她在这里干干净净的洗着衣服,越洗越开心,眼看这些衣服都一件一件滴着清水晾了出去,阿罗却来了,又来找她。她这么想着,心里的那一点烦无端的变成一种愤怒。
她冲洗干净手,慢悠悠的回到宿舍。却看见杜楠坐在她的床边。“姐姐”,杜楠笑了起来,鼻子上堆起小褶皱。绵绵慌乱的答应着。她不知道杜楠来这里做什么。宿舍里的同学不吭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绵绵觉得,她们在竖着耳朵倾听,杜楠仿佛一颗不保险的炸弹,时刻将要爆出骇人听闻的话语,供她们猜测议论。绵绵紧张极了。
“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杜楠依然笑着。绵绵张了张嘴巴,“什么?”。“姐姐回来了!”杜楠雀跃着说。
原来是远去法国的杜陶归来。已经几年没有见面,绵绵几乎就要忘记这个表姐的存在。绵绵的眼前出现了杜陶的样子,她眯着眼睛笑着,看似亲切实则遥远。杜楠在对面说着,姐姐回来了,来找过绵绵,可惜宿舍里的人说绵绵外出不在,姐姐说下礼拜过来请杜楠和绵绵吃饭。“姐姐还说,她很想你呢!”杜楠甜腻腻的说,绵绵讪笑着点头,不知如何回应。
最后终于送走杜楠,绵绵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作者: 危落    时间: 2005-8-10 23:54
了不起~~~
喜欢!
强烈支持以及期待~~~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8-12 22:54
十、假面舞会

冬日的下午,有电话打进宿舍来。杜陶派了车过来,接杜楠和绵绵过去吃饭。天气冷极了,玻璃上结满了晶晶亮的冰花,在阳光下烁烁发光,仿佛碰一碰就能碎掉一般。太阳没心没肺的挂在天上,没有一点儿温暖。绵绵穿了瘦的仔裤和宽大的粗线毛衣,外面套了黑色大衣。电话来得太急了,绵绵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那么披散凌乱着赶下楼去,缩着肩膀奔向学校大门。杜楠坐在一辆轿车里面朝着绵绵招手,“这边”。
绵绵没头没脑的几步走过去,一把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子无声的冲了出去,提速再提速。扎着领带的司机一言不发,目不斜视,转弯超车换档红绿灯,如同个机器一般一丝不苟。车里飘散着一种奇怪的香水味,这种味道把车内同外界完全隔离。隔着深色的玻璃,行人、公交车、街头广告牌等等的一些,都忽然疏远起来。绵绵如同躲在一扇屏幕之后,默默的观察这些。遇到红灯,车子们会穿成串的停下来,那边道路上的车子,就那么近在咫尺的停在旁边,仿佛伸一伸手就能碰到。绵绵偷眼观察着那些开车的人,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呢?开着车子走来走去,都在忙些什么?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事?这个小小的车子,在城市的大街中穿梭而行,在这个移动的小盒子里,绵绵感到恍惚。本来熟悉的城市,竟像重新认识了一遍一样。忽然有一处扎眼的建筑入眼,绵绵在心里叹着,这处房子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呢?样子好颜色也不俗气,正在心里夸,车子走着走着,她又发觉这是早就看惯了的建筑,心里不禁的觉着有些好笑。
一路上绵绵未发一言,自己发了许久的呆才想起身边的杜楠,绵绵偷眼扫了扫杜楠。杜楠也不说话,侧着头向另一面窗外若有所思的观看。
两个人沉浸在各自的想象当中不能自拔,直到车子停靠在一扇金碧辉煌的门前,她们方才恍惚的醒过来。穿得如小锡兵一样的男侍者走过来背过手去,僵直着脊背开了车门,彬彬有礼的道了声您好。宽大的玻璃门循环转动,地砖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绵绵掂轻了脚尖小心走过,心里又兴奋又怯懦。
杜陶笑着迎了上来,杜楠欣喜的喊了出来,“姐姐”,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那是绵绵么?”杜陶做出惊异的表情,显得很夸张,“变这么漂亮了,我都认不出”,绵绵勉强地笑笑。对于杜陶的热情,绵绵总是无计可施。
杜陶拉过来一个穿着竖格子衬衣的人,“这是我的男朋友,春”。绵绵看过去,那人长了一头卷曲又齐整的头发,鼻子高高的,在餐厅旋转的灯光中,打出侧影,眼睛的颜色分不清楚,像是蓝色,仔细看看又变成绿的。是个外国人。杜陶挽着他的手臂:“他是法国人,春是我为他取的中文名字”。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带给人新的活力,“就像他一样”,杜陶这样解释。
“你们好”,春微笑着说。声音过度卷舌,听起来别扭又滑稽。
大家在一张精致的桌子前面坐下,扎着领结的侍者走过来,躬着身子为每个人倒满白水,玻璃的杯子又细又高,水注进里面以后,灯光照得它亮亮的。刀子叉子和带着精致花纹的盘子都摆在一边,音乐萦绕在整个大厅里面,和着模糊的灯光,飘来飘去。周围三三俩俩的人说着话,可是声音那么的低,只是偶尔传过来几声隐隐的笑声。
“你们想吃些什么?”杜陶倾着上身关切的问。
绵绵躲过杜陶的眼睛,嘴巴上说着:“什么都好”。她能说出什么呢。这种地方,绵绵从来都没有来过。点出什么菜是适宜的,应该怎么样说话怎么样做事,她完全的不知道。她多么的害怕说出话来会让人耻笑。
杜陶又问春,“你想吃什么?”春耸耸肩膀,接过菜单,“几个人的,都要我来点么?”杜陶笑了起来,“好的”。绵绵听见春的嘴里低叹了一声,“哦”,那种腔调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她好奇的看着对面的春,他的脸离得那么近,绵绵几乎能够看得清楚他脸庞上的暗红色细小颗粒,以及嘴角的皱纹。可绵绵又看不清楚他,看清了眼睛,鼻子又模糊了,鼻子看清楚,头发又隐约了。面前这张脸上面的五官,在绵绵的脑袋中,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去。奇怪的四下零散着,没有秩序。
春开始点菜,一半英语一半中文,还插空说着笑话,逗得杜陶与杜楠欢笑不已。绵绵微笑着,这仿佛是一个习惯,在无所适从的状态下,绵绵就微笑。脸上带着亲切无比的笑容,心里却无比混乱,无论别人说什么,她始终是一种笑容用来回答。绵绵并没有听清楚春都点了些什么,耳朵不听使唤,怎么也听不进去一个字,只是恍惚的呆在那里,偶尔飘进来几句嬉语,也是残缺不全,不知原委,只好绽开了更好的微笑示与他们。
菜肴一道接一道的端上桌来,红红绿绿,美丽非凡。大家举起杯子彼此轻巧地碰上一碰,清脆的一声响,然后小口的抿下去。
杜陶问一些学校里的情况,杜楠故意添油加醋的回答,说得活灵活现,逗得杜陶和春都不停笑。时不时还要转过头来问绵绵,“是这样的么”,绵绵若有其事的点头。大家更加开心的大笑。绵绵的心里头突然开始有些厌烦,多么像个戏剧,大家在这里应应和和,不知疲倦。于是她不再刻意的听身边这几个人无聊对答,怔怔的出起神来。水晶灯高高的挂在餐厅顶上,晶莹的闪着光芒。女士与先生们穿着华丽的衣服,一个个神气活现。侍者们端着盘子走来走去,钢琴曲叮叮咚咚的响个不休,一样一样从没见过的菜肴摆在桌子上冒着香气。
这个场景是陌生的,但却让绵绵感到莫名的激动。这里是哪儿呢,灯光这么的亮,人们这么的陌生,她怎么会坐在这里呢,听着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脸上还要挂着微笑,挺直了脖颈。
杜陶坐在对面,整齐的盘着发髻,穿着宝石蓝的长裙,化了精致的妆容。绵绵注意到,杜陶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小的皱纹,笑的时候,便会荡漾开来。她忽然想起来,杜陶已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哦,三十岁,绵绵越想越遥远。杜楠穿着洋红色的泡泡裙,白颜色毛衣,头上带了毛线发卡。那么的甜美可爱。绵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粗线毛衣,心里微微的有些难过。这么多么的像一个故事呢。两个美丽的女人穿着美丽的衣服,做着体面的事情,另一个姑娘灰着身子,龌龊的躲在角落。故事都是有后来的,这个故事也一样。后来王子举行了盛大的舞会来选择新娘。王子?绵绵发现自己的故事中缺少一个王子,她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春,他的眼睛是蓝绿色,头发金棕色卷曲,几乎同故事里的王子相同。
王子举行了盛大的舞会,一颗榛树为她变出了美丽的礼服和水晶鞋,白色的骏马和金色的马车。一切多么美好,王子与姑娘在舞池中一圈又一圈的旋转,所有的人都称赞姑娘美丽。绵绵在自己的想象中飘荡着,心里开始欣喜。
绵绵听见故事中的大女儿说道:要不要来杯咖啡?二女儿回答:不要了,我已经吃得很饱。大女儿又转过头问绵绵,你呢?要不要来一杯?绵绵摇头。王子在一旁专注的使用刀叉将一块牛排分成两半。绵绵忍不住偷偷的笑了,多么有意思的一个故事。
吃过了饭大家一同离开餐厅,坐上来时的那辆黑色汽车,送杜楠和绵绵回学校。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绵绵挨着车窗坐。在向外望出去,霓虹闪烁,高大的楼房化成许多轮廓,分不清本来的面貌。
杜陶在一旁感叹:国内变化真是大,我都快要认不出了,我出去有几年了?
杜楠回答:3年了。
杜陶叹了一口气:3年就这样了。
杜楠拉过姐姐的手握了握,故意指着远处闪烁着的一处霓虹,“姐姐,你看那边的灯光有多美呢。”大家都向那边看去,却听见春从前面闷闷的说,“没有绵绵的眼睛美”,说完笑了起来。大家就都笑了。
绵绵心里突突的跳,她怪责这个外国人,不合时宜的说了这么一句,让绵绵手足无措。她装作无所谓的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睛却留意的有神起来。
车子驶到了学校门前,绵绵弓着腰走出来。微笑着向车里的杜陶和春挥手道别。车子压在积雪上轧轧作响,车灯晃动着逐渐走远。一阵又硬又冷的风吹过来,一下子就将绵绵脸上的燥热褪掉了,她缩起肩膀,急忙忙的和杜楠向学校里走去。
门卫唰的开了小窗子,问她们为什么晚归,杜楠俯下身子解释了几句。门卫挥挥手,电动的大门缓缓开启。绵绵和杜楠闪身而过,更快的朝着宿舍楼走去。
后来她们分手,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不住在一栋宿舍楼。大雪后的道路被掩埋了,没有人清扫,踩在上面软软的,吱嘎吱嘎。周围没有一个人,仿佛风都停了,只有绵绵一个人,吐着白色的呵气,大步奔跑。
在这种低温下,绵绵身子里的热度被一扫而光。绵绵怀疑的问着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寂静了起来,刚才还是那么金碧辉煌的,这会儿就一片洁白了。那些华丽的舞曲,花纹盘子,银质烛台,光滑大理石,都不见了踪迹。灰姑娘恢复了原貌,白马金车都没了颜色,变回南瓜老鼠。可是那只遗落的水晶鞋子呢?绵绵渐渐开始沮丧,没有鞋子,这个童话,不过是绵绵自己心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幻想。
绵绵放慢了脚步,深深的呼吸。
宿舍楼下远远的站着个人影,愈走愈近,竟然是阿罗。
“绵绵”,他迎上来,欣喜的叫道。绵绵很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回来。
阿罗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鼻子尖被冻得红红的。绵绵怔怔的看着他,心里面一下就软了,虚弱地叹了一口气。
傻瓜,她说。
作者: 莞尔惜昔    时间: 2005-8-13 22:50
继续写。大家都在看。建议柒把各段搁行,看起来眼又点累。
作者: 清凉世界    时间: 2005-8-14 04:18
复制下来了!

这样看的痛快^^

柒好厉害~~~

清凉不灌白开水

去看文了:)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8-14 08:40
十一、几日游
春提出要在中国转一转,他之前没有来过中国,对这个只能在书本中揣摩神秘的国度十分感兴趣。杜陶邀请已经放了寒假的绵绵和杜楠,带着春在这个北方城市走走,作为旅游的第一站。

冬天并不是旅游的好季节,尤其是北方,零下三十几度的气温,走到哪里都是冰雪皑皑。这个曾经被侵略过的北方城市,街面上林立着硬朗挺拔的俄式建筑,灰绿的松树被积雪压得弯了枝。这些都是绵绵引以为豪的景色,一种大气磅礴而古朴的气势,她得意洋洋的介绍给春,谁知春并不喜欢。绵绵十分费解,为什么不喜欢,这些皑皑的白雪,配着俄石的建筑群,广场上的钟楼白鸽,都是多么的美,怎么会不喜欢。绵绵问春,那么你喜欢什么?春用走调的中国话斩钉截铁的说:四合院。绵绵哭笑不得。春并没注意到绵绵的态度,自顾自的走在三个女人前面,手舞足蹈的比画,他说四合院的窗子门都是木头制作的,高高的门槛,女人都把头发弄成圆圆的发髻,慈眉善目。春特别强调:用筷子吃饭。

现在的中国不是那样的,杜陶对春解释。就像西方国家渐渐的不再建那种高大的城堡一样,中国的四合院已经成了过去。女人们也不在穿旧式的衣服、盘发髻,就像过去西方妇女穿的那种华丽的大裙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一样。春很委屈的嘟囔:可是书本里是这么说的。杜陶笑了,书本里介绍的中国是片面的,放大了一些中国古老的特性,缩小了它开放后与世界各国的相同性,你眼前的就是中国,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发掘它了。

春做出了一个很迷茫的表情,用拳头抵住头,说:书本上的中国和中国女人,把我骗来了中国,可事实不是那样。说完爽朗的哈哈大笑。

四个人去了城市博物馆。有过战争历史城市的博物馆总是以此作为噱头,一进博物馆的大门,就看见对面的白墙上挂着四个大字:勿忘国耻。春指着这四个字问是什么意思,杜陶解释给他听。春很认真的听,一边一样一样的仔细看陈列在玻璃柜子里的那些东西,遇到不懂的地方,近似较真的让杜陶做出解答。后来大家走到一个展柜前面,里面陈列的是一位护国英雄用过的枪支,旁边有一幅字,内容大概就是缅怀革命先烈,学习精神等等的话。杜陶解释给春听,春一边细细端详陈列品,一边提出疑问,现在全世界都提倡和平,为什么不要忘记曾经的战争,而是去仇恨呢?杜陶笑着解释,并不是要大家去仇恨,是让大家不要忘记那段屈辱的历史,激励国人建设中国。春仍然不解:忘记过去的战争就不能建设中国了么?杜陶说,你这个是歪辩,我说不过你。

绵绵偷偷看着这个外国男人认真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他对中国是这么的感兴趣,这也要问那也要问,好象比平常的中国人更爱钻研中国一样。看起来平常无奇的事情,到了春那里就能问个不休,直到透了为止。

之后四个人去吃中国菜,杜陶点了四菜一汤,菜馆里又热又吵。食客们如同比赛一般的大声说话,一副生怕谁输了谁的架势,挽着袖子面红耳赤的劝酒。春几乎被这种情形惊呆了,他问这些人都在做什么。杜陶拿起筷子向他挥了挥,说:这就是中国的饮食文化,你们法国人吃饭喜欢去静的地方,大家比喻一个餐厅好,都说那个地方很安静,很不错。可我们不是,我们说一个地方好,就说去那儿的人很多,很热闹。春表示出难以置信。然后开始用筷子夹东西吃,笨拙得不行,自己还哈哈大笑。

春和杜陶不停的讨论,中国、国外,中国、法国。遇到无法说服春的事情,杜陶就微笑不答,或者说春无法理解中国。绵绵很想发言,却羞于发言。她觉得自己所知甚少,在春和杜陶面前,她怕自己的无知会引来注意。于是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反驳春的一些观点,把一个个观点编得无懈可击,在想象中与春对话、讨论。春并不知道绵绵内心的变化,他还在不停的问着问题,绵绵多么喜欢看到他问问题的样子啊。那么认真,还带着一点好笑。

后来由一个问题而引发出春的一个观点,大概意思是:中国人死板,外国人并不是开放,而是自由。自己给自己自由,别人也给予自由。春举例子,就像宾馆房间里每天晚上放的电视连续剧里面讲的,一对夫妇不相爱了,却为了许多其他因素而继续生活,每日冷战,互相折磨。春说这在外国是不可能的,不能够因为别人和外界的因素而强迫两个人在一起。杜陶听了很久没有说话,低头保持了一阵沉默,然后才说:中国人有时候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绵绵脱口而出:国外也不完全像你说的那么自由,我看过一部小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康妮既然不爱她的丈夫,为什么又不给自己自由,而是回到庄园同丈夫一同生活呢?这句话说完,绵绵的脸都涨红了,她察觉到春像她投过来惊异的眼神。

春显然是准备不足,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是《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吗?绵绵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春想了想,然后说,那是个古老的时代,难免要受礼数的约束。绵绵摇摇头,你印象里中国的古板,是从书本上了解的,那些书本以偏盖全,用中国古代的东西让你们歪曲的理解中国。中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中国很,说到这里绵绵停了一下,然后说:中国也很开放。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睛望向另一处,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绵绵心里闷闷的,她还有那么多的话都没有说呢,能言善辩的春怎么就不言语了呢?中国并不是春所想象的那样庸腐不堪,中国人也不死板,这些春到底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呢。

晚上吃过饭后,四个人回到宾馆休息。杜楠开了电视,手上捧了零食边看边吃。绵绵早早了冲了澡,盖了被子倦倦的靠着。后来杜楠先睡着了,绵绵一个人举着遥控器,频道换来换去,也没寻着什么好节目。索性关了电视,侧过身躺着,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再开电视,仍旧是一屏幕的雪花,绵绵拿起电话想拨一个给服务台,却不知道号码,想在宾馆指南上查看,灯却已经关了,再打开又怕照醒了杜楠。
她悄声的爬起身,朝窗子外面看了一会儿,下面的繁华景色都像缩小了一般,怎么也看不清楚。电视还是没有,绵绵想起上楼时依稀看见电梯口有服务台,于是拉了门探头探脑的向那边看,却一眼看见春晃晃悠悠的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你在做什么呢,春问。

没有什么,绵绵回答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没有什么,电视没有了,我出来看看服务台有没有人。她又反问春:你呢?都这么晚了还不睡么。春回答说下楼喝了杯咖啡。绵绵点点头。

几乎在同时,春和绵绵发现,绵绵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没有扣好了。绵绵顿时慌了,脸腾的就红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傻站着。春却若无其事的伸出手来,一扭一送,就将绵绵的扣子系好了。然后他拍拍绵绵的脑袋,回去睡吧,还用法语道了声晚安。

绵绵慌慌张张的钻进房间门,盖了被子,心却还是跳。春的手那么宽大,并且清洁,替绵绵系上了马虎的纽扣。绵绵回忆着这个片段,一遍又一遍。春拍自己头的时候,绵绵都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砰的跳了一下,心里忽然被一种东西填满了,满得都快溢了出来。黑暗中,她躲在被子里面,用自己的手拍了头一下,轻轻的,模仿春的动作和姿势,试图找到春带给她的那种感觉。绵绵暗自的想着,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义呢,一个词在她的头脑中慢慢浮现:慈爱。绵绵觉得有些可笑,怎么能把春同慈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呢。她把这个词抛在了一边。一天的劳累,困倦终于袭来,她模模糊糊的想着春,忐忑不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绵绵睁开眼,宾馆的窗帘过分厚重,让人估摸不出大概的时间。她走到窗前,哗啦的一声拉开窗帘,满目刺眼的洁白,夹杂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凛冽气息。昨夜下了大雪。
绵绵先是被满目的洁白吓了一跳,然后情绪莫名的高涨起来。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洗漱,不知不觉的哼唱起歌儿来。声音是沙哑的,音符却跳动。她仔细的在脸上拍了护肤液,画了眉毛。然后在带来的衣服当中挑挑拣拣。她试了一件白色的长毛外套,配了浅蓝仔裤,头发长长的披散着,蔓延到腰部。她在镜子前面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自己,是不满意的。绵绵的脸配浅色的衣服,总是显得过分突兀。她再次摊开那些衣服,从里面挑出一件黑色的中式刺绣棉袄,深蓝色仔裤。她再次回到镜子前,抬起下巴,扩着肩膀,小腿绷得很直。她用挑剔的眼光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满意的笑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睡在床上的杜楠醒了,拉过话筒说了声喂,声音含糊,然后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说:我不是绵绵呢。她转过头喊:姐姐,过来接电话。

绵绵接起来,是阿罗。阿罗在家里打电话给绵绵,声音放得很小,带着还未睡醒的鼻音。这让绵绵产生一种错觉:阿罗忽然变得陌生,离她无比遥远。这仿佛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电话。阿罗温柔的问候绵绵早安,问道,你在做什么呢?绵绵回答,我刚刚起床,这里下了很大的雪。阿罗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回家很没意思,我想回去。绵绵放慢了语气劝告他,在家里好好的呆下去,不要乱想。说这些话的过程中,绵绵能够听见阿罗在电话那端的呼吸声,绵软持续的,一言不发,犹如一个孩子。绵绵说,你要听话,知道吗?阿罗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我很想你。绵绵答应了一声,转头向窗外看,天色已经大亮。

挂断了电话,绵绵望着灰色的电话机,坐在原地发呆。阿罗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呈现,然后又模糊了,眉眼嘴巴都像沙子一样散开了,怎么也拼凑不到一块儿。

电话再次响起来,绵绵收回神接起电话,这次是杜陶打来的,叫杜楠和绵绵去宾馆餐厅吃早饭。

走进餐厅绵绵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杜陶和春。春在同杜陶说话,眉头微微的有些皱,绵绵看到他的样子,心里莫名的牵动了一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坐下。春笑着同她们打招呼,若无其事,没有特别的多看绵绵一眼。绵绵心里有些着恼,这个春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天还是那么亲切的拍了她的头,好听的说了声晚安,今天就像都忘记了一样。这么想着,绵绵不禁有些忿忿,闷闷的吃着服务生送来的煎蛋。

春的目光朝绵绵打量了几下,由衷的赞叹绵绵:你的衣服很好看,和你很相配。绵绵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副打扮是她精心制造的,可如今被春一语道破,她又觉得很羞愧。她怀疑自己的打扮有点过了,黑色绵袄上的刺绣夸张的盘踞,袖口还有七色布凑成的图案,中式盘扣,她觉得这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戏子。同时她心里又原谅了春,这也许就是春的本性,这就是春和中国人的不同,西方和东方的不同。他拍了绵绵的脑袋,并不代表什么特别的含义,就如同举起手那么容易。想到这里,绵绵有些沮丧。

这之后的几天,绵绵特别安静,不再参与到杜陶同春的对话当中。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她觉得盘发更适合如今的处境,盘了头发后脖颈光滑有弧度的露出来,那么的孤独,带着蔑视的姿态,孤芳自赏。可是绵绵却不能控制的总是看春,商场里那么多人,绵绵跟在春的身后,春的卷发高鼻梁绿眼睛,在绵绵的眼前晃来晃去,那么的与众不同。以及春的幽默,春的笑容,那么的清晰,把周围人的脸孔都比得模糊了。只剩下春,无论在多少的人当中,一眼就能辨认。绵绵多么的想漠视他,将他晾在一边,把他的那些俏皮话都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个外国人,那么的引人注意,就像一颗胶皮糖一样粘着,让绵绵不得不看。

绵绵感到春也注意到了她的故意疏远,于是春故意说一些笑话来惹绵绵笑。绵绵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高兴的,她觉得春对她很不同。他花费了精力来逗她笑,绵绵如果没有反映春就会很沮丧,这种沮丧明显的挂在脸上。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春很简单,一眼就能够看透,是绵绵随意能够掌握的。可是有时春又会一言不发,看风景、沉思或者闭目休息。绵绵偷眼看着他,又觉得他很远。春的手机响起来,他很严肃的接着电话,眉头锁起来,脸上不再带有通常的那种戏谑的表情,他认真的听着电话那端说话,回应着绵绵听不懂的语言,语气是果断、不容质疑的。春吸引着绵绵的注意,绵绵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奇异。

绵绵本打算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可是春和杜陶的一段对话,让绵绵安静不下去。讨论是由街头一对吵架的男女引起的,女人拼命拽住男人,哭喊着不让男人离开,男人又羞又恼,想摔开女人,周围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春看到之后说,愚蠢的女人。杜陶说,为什么不说是无情的男人呢。春说,中国女人太固执了。杜陶问,这同中国有关系么?同女人有关系么?这是被抛弃的人应该作出的反应,不分国界不分性别。春摇摇头,我看过一些书籍上记载,你们中国女人的贞操观很严重,男人不小心碰到女人身上,就要对她的一生负责。春的声音中明显的带着不屑。

绵绵听了这些话觉得很愤怒。她努力放平静自己的声音,说:中国女人不是那样丧心病狂。春没有听得懂这句话,问道,什么?绵绵重复道,中国女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贞操观是有的,但那是一种洁身自好,是对忠贞爱情的信仰。或许在你们眼中她们很可笑,但我们不这么认为,相反,我们认为西方人的滥情更加可笑。说到这里,绵绵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春被绵绵尖锐的话吓到了,他想了想说道,我看书籍上那样记载,于是觉得有些可怕。绵绵冷笑了,放心,现在是一个新的时代,你从书本上看的那些事情不可能发生。

绵绵心里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春竟然把中国女人想得如此的不堪。既然如此,春又何必来碰她的头呢?他难道不怕绵绵要他负责一生么?绵绵决定不再理会春,无论他做什么,绵绵都要漠视。
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绵绵硬起心肠,无论春说什么话,她都仿佛未闻,他做出引人发笑的动作,绵绵也不笑,冷着眼睛看着春作戏。春也发现了绵绵态度的转变,有几次主动来试探绵绵,都被绵绵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却十足的冷淡。春对这个藏在黑衣服里的女孩儿束手无策,她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呢,让他一点都猜不透,一会儿单纯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又冷淡。他很困惑。在同杜陶的相处中,这种情况从未发生。和杜陶的相处仿佛没有国界差异,杜陶就像他从生下来到如今几十年里接触的法国女人们一样,没什么不同,春有时甚至会忘记杜陶是个中国女人。两个人理所应当的就契合得很好。可是绵绵不是这样,绵绵的言行能够时刻提醒起春:他们是两个国家的人,有着不相同的观念。

这样的冷淡和猜疑中,度过了相安无事却无趣的几天。这天春看到一个旅行社散发宣传单,目的地是距这个城市三十公里的一座山,春临时决定要去。绵绵和杜楠正在房间休息,杜陶进来与她们商量,她因为寒冷染上了感冒,不能去登山,问绵绵和杜楠谁想去。

杜楠第一个摇头,这么冷的天气,登山就是受罪。杜陶转过头问绵绵,绵绵也表示并不想去。拒绝了之后,绵绵心里有些后悔,这是一个能够同春单独相处的机会,之间没有杜陶,也没有杜楠,只有他们两个。她能够和与众不同的春同行,去登一座山。

正这样想着,杜陶又说,春第一次来中国,人生地不熟,并且他的中国话讲的也不是十分好,没有人同去恐怕不行。绵绵的心里一动,装作懒洋洋的样子问,那座山在哪里呢,远不远。杜陶眯着眼睛笑了,并不远,并且旅行社有车接送。绵绵叹了一口气,停了停,说道:那我去好了。杜陶高兴的点点头,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第二天的六点钟,天还是完全黑的,旅行团的大巴士就已经出发。因为前一夜的失眠,绵绵困极了,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撑着眼睛,车窗外面是黑暗的一片,偶然有灯光闪过,凌晨的灯光都像一双双惺忪的睡眼,大巴士里面没有人说话,大多数人都在闭目休息。绵绵逐渐的合上眼睛,车子有轻微的颠簸,绵绵的头搁在靠椅被上,别扭极了。睡意袭来,绵绵顾不得舒适不舒适,沉睡过去。进入了这样不稳妥的睡眠当中,绵绵的梦境纷乱到来,恍惚中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她突然醒来。她发觉自己的头靠在春的肩膀上。她挣扎着回到自己的靠椅上,很窘迫。春拍拍自己的腿,说:躺在这上面睡。绵绵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如同经历着一个梦境一般的,看着春。春微笑着张开双臂,来,躺在这儿睡吧,你困了。绵绵听见春这样说,又一阵睡意剧烈的涌上来,绵绵硬下心,一头倒在春的腿上睡过去。

绵绵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个适宜登山的日子。绵绵的身体状况糟透了,根本不能够运动。她想让自己振奋起来,却说什么都不能。仿佛力量都被耗尽了一般。

到了目的地,大家都下了车,绵绵勉强的随着人流走下去,迎面吹来一阵凛冽的风。宣传单上说是登山,却因为顾忌到游客的人身安全,改变成只走少许的路,多数都是坐在车上观光。绵绵在心里暗自庆幸。即便是这样,绵绵仍旧是感到力不从心。只希望早日回到宾馆的床上,暖和的睡上一觉。

春看到绵绵这个样子,果断的要旅行社派车送他们到高速公路旁,然后拦车回市内。绵绵开始反对春这样做,她觉得自己扫了春的兴致,她有些恨自己。春坚持这样,说:你在发着烧,这么下去不行。

回城的车上绵绵开始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也是苍白干裂的。开始还能勉强的抑制住浑身颤抖,后来连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春握着绵绵的手,安慰她,就快到了,忍一忍。绵绵的身上滚烫,却发着抖。春将鸭绒服的拉链打开,抱住绵绵。她瘦小的身体蜷在春的怀里,头抵在他的胸口,却还是冷,她想变成更小,整个的钻进春的身体里。她冷极了。

春伸出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慰绵绵的脊背,他说就快到了,你觉得好些了吗。绵绵的脑袋中恍恍惚惚,突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走?春低头看了看绵绵,回答:明天的飞机。绵绵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仿佛昏睡过去了一般。
作者: 七年    时间: 2005-8-15 01:03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这个女子
让人心疼
却无法拥抱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8-17 08:07
十二、欣喜的机票

那天绵绵一直昏睡。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手臂上打着吊瓶,鼻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杜陶坐在一旁,手上不紧不慢的削着一个苹果,看到绵绵睁开眼睛,淡淡的说道,你醒啦。绵绵答应了一声,向窗子外面看了看,天色还很亮,绵绵的头又重又疼,她不知道现在的时刻。杜陶问,要不要喝水?绵绵点点头,撑起身子。杜陶端来水杯喂绵绵喝了一口,问道,烫不烫?绵绵摇头问道,现在是几点了?杜陶替绵绵拢了拢凌乱的长头发,说:三点多。

第二天,杜陶和春离开了这个城市。绵绵独自躺在宿舍内,没有相送。她开着电热毯,晾了大杯的白开水,躺在空荡的宿舍里。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已经放假回家,昔日拥挤的宿舍才隔几日就挂满了灰尘。绵绵吞了白加黑,开始没日没夜的睡觉。睡眠并不安稳,她时常醒来,梦境纷杂,在无人的环境下,绵绵更觉得恍惚起来。后来日色将昏,冷漠的光打进宿舍的窗内,在地上投出一片片光影。绵绵再次从梦境中醒来,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笼罩。周围寂静极了,能听见从走廊深处的洗手间里传来的滴水声。不知道哪个房间的电话没完没了的响,无人接听。

绵绵爬起床,靠在墙壁上发了很久的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面对这样完全自我的生活,她失去了方向。她收拾了洗漱用具,慢吞吞的向洗手间走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了出来,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削瘦的脸,以及大的、此刻无神的眼睛。下秒种该做什么呢?下一分钟呢,下一小时呢?她多么的厌恶学校的每一个假期,同学们都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绵绵哪有家可以回。舅舅已经去世,那个家成了空设的架子,完全冰冷。每个假期,都是绵绵的一次煎熬,无论回到家或者是留在学校。

绵绵去学校对门的小超市买了许多方便食品回来,路过操场的时候,有几个未离校的男学生正在跑步。绵绵将座椅上面的积雪扫掉,坐在上面看他们跑步。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的做着重复动作,嘴里吐出一口口的白色呵气。绵绵看,他们跑,互不干涉。绵绵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她的身边有人在活动,她就不会觉得那么的无所适从。可是天气太寒冷了,绵绵觉得自己快僵硬掉,手指都不会动了,冻得又红又硬。她慢慢的站起身子,低着头向宿舍走回去。脚下咯吱咯吱的踩着积雪,脑袋中空白一片。对面的宿舍楼突然传出一声喊叫,绵绵被惊得浑身一颤,急忙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绵绵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报社找了份校对的工作。扑满了浓重油墨味道的报纸新鲜出炉,绵绵戴了眼睛趴在上面,一字一句的看。这些句子经过这样的审视,全部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只是一堆符号。一个字也不能错,横竖撇捺,错了就要用粗重的红笔圈出来。绵绵看着看着,会觉得这些符号一会儿变成跳动的蝌蚪,一会儿有模有样的组成个太极八卦图,一会儿又是整幅的抽象人面画,已经不带有文字本来的意义。她不用关注每句话说的是什么,一个消息是否有趣,她的工作是:是不是有错别字。

新印刷出来的样报,油墨味道太过严重,绵绵长久的闻着这种味道,逐渐被麻痹。工作一天回到宿舍,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自那以后的很长时间,绵绵都相当抗拒那种大张对折的报纸。一沓沓的散放在那里,散发着刺鼻的油味儿,上面的文字张牙舞爪,让人头晕目眩。

阿罗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打来电话。如果绵绵恰巧有事出去,或者是晚接了一会儿,让铃声响得太久,阿罗就会问个不休。你去哪儿了呢?我很担心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不想接听我的电话。他说:我很想回去看你。

绵绵努力的安慰着他,让他平静。挂断电话,她长长的呼气。

绵绵逐渐养成一种习惯:每天那个固定的时间,死守在电话旁边,寸步不离。她盯着电话机,这个冰冷的物体此刻还一言不发,死寂的瘫在那里,可是不知道哪一秒钟,它就会突然尖叫起来,催着绵绵去拿起它,然后在遥远的那边,传来阿罗的话语。绵绵觉得电话像个魔鬼,给她施以咒语,让她成为奴隶。
报社的工作很累人,绵绵需要遵守严格的作息时间,早出晚归。除了校对报社出版的几张报纸,有时还要额外的校对一些印刷厂接来的活儿,每天回到宿舍,匆匆的吃几口晚饭,洗过了脸,倒在床上就是沉沉的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匆忙的起床,走到校门口坐上14路公交车,坐5站地,然后下车,迈过报社破败的水泥台阶,进入一间小小的工作间。眼睛麻木的看一篇篇的文字,一坐就是一天。这样的生活,让她没有喘息的余地,亦没有思考的时间。她有些庆幸,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庆幸,仿佛她要刻意的去回避什么,不愿意想起,同时也是无力想起。

一天她校对到一张报纸的时事版,她端起来粗略的一看,报纸的左下脚有一张美国大兵的照片,异常清晰,一张外国人的脸,眼角笑起了微小的皱纹。绵绵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她突然的想起春来。那天绵绵在高烧昏迷中,蜷缩在春宽厚的怀里,春的身上有一种清冽却不失厚重的味道,将绵绵环绕其中。他用手抚摩着绵绵的头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绵绵的头不疼,身子也不冷了,只是很轻,轻得快要飞起来。她那么无力的停靠在春的怀抱里面,流了眼泪。后来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她的头略微的清醒了一些,她问春什么时候走。春说,明天的飞机。绵绵恍恍惚惚的想着,明天,明天他就将要走了,此刻再也不来。

绵绵长久的注视那张美国大兵的照片,她发觉想不起来春的样子了。只是那么一个影子能够想起,五官统统模糊不清。她绞尽脑汁的想啊想,春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她回忆自己和春对视的几次,想起了春的眼睛,深陷的蓝绿色眼睛,笑的时候周围有细小的皱纹。她有些雀跃,心中一遍遍的温习这双眼睛。然后是鼻子,高挺的在周围打出侧影。嘴巴呢,头发呢,耳朵呢。她一样一样的仔细的想。可是她又发觉,她无法把这些器官凑在一起,组成期望中的那张脸,她沮丧极了。

她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周围的景色没有改变,皑皑白雪,硬朗建筑。可是绵绵走来走去,都挥洒不掉沮丧的心情。春曾经来过这里,在这条街道上走过,如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来来往往的多少人啊,带着不同的表情,说话或者不说话,可没有一个人是春。她注视着来往的行人,那么多不相同的面孔,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她多么的恼恨自己,连春的样子都想不起来。

她走了很远的路,到了那个她和春以及杜陶杜楠曾经住过的酒店。她进入酒店大堂,找了角落的沙发坐下。人不是很多,偶尔有几个人匆匆走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钻进电梯间,然后消失得无影踪。绵绵心里想着,春也曾经在这里走过呀,她那时跟在春身旁左右张望,或者在他身后低头行走。他们穿过这个浮华的大堂,也钻进那个电梯间,开开合合之间,世界换了一个样子。她又想到那个失眠的夜晚,春拍着她的头,用缠绵的语言道晚安。想起这些,绵绵的心完全被一种柔软的汁液占据了,她的眼睛有些潮湿,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有规有矩,可是那个春却已经走开了。这个现状让她难过却又发不出火来。

绵绵又走去离酒店不远处的一座钟楼,坐落在一块不大的广场上。春曾经站在宾馆的房间里对绵绵说:你看对面的钟楼,外表是静止的,内核却在运转。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样子甚至有些轻佻,嘴角得意的扬起来。想到这里,春的那种样子一下子就浮上了绵绵的脑海,绵绵使劲的想,生怕将春的样子模糊掉。小广场上堆着司空见惯的积雪,空无一人。钟楼已经破旧,绵绵走过去,将耳朵贴在钟楼粗糙的壁上。外表是静止的,内核却在运转。绵绵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后来天色渐渐的暗了,夜幕即将降临。街上的路灯先亮了起来,然后是两旁的霓虹灯,空气越发的寒冷起来。绵绵走进了一家糕饼店,店内的几个小服务员围着白的围裙,唧唧喳喳的聚在巨大的玻璃墙前。他们将“Happy new year”的彩色泡沫字贴好,晃动着罐子喷绘图画,在两旁挂起来亮晶晶的拉花,彼此相互祝福:新年快乐!
绵绵恍惚地想,新年要来了吗?她没有打扰糕饼店里那些快乐的孩子,重新回到大街上,夜色已经完全笼罩。新年的气氛一下浓厚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面上挂着一串串的彩色小灯泡,闪烁不停,不知道哪里传来隐约的恰恰舞曲,高大松树上面的积雪被路灯照得晶莹。绵绵的心里是那么的难过,她迈着忧伤的步子,低着头缓慢行走,胃里面很空,却察觉不出来饿。她像着了魔一样的想,春在哪里,春在做什么,春喜不喜欢中国式的新年,他又在发表着什么样子的评说。

绵绵犹豫的走近一座电话亭,掏出磁卡插进去,拨了一个号码。三声盲音,然后有人接听,是杜楠。绵绵清清嗓子,阿楠,是我,你在做什么呢,舅妈还好吗,关节病没有犯吧,我在这里挺好的,在一家报社做事,里面的人对我都挺好的。绵绵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心跳渐渐加速,她拼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她装作漠不关心的问道:姐姐和春在做什么?杜楠那边停顿了一下,绵绵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干涩了,心剧烈的动个不停。杜楠回答,姐姐回到家里过年,春没有回来,他去别处见几个朋友。绵绵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听筒的这边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这微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春没有和杜陶在一起,他在别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绵绵又同杜楠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电话机前,许久没有动。然后她拿起话筒,里面的嘟嘟声沙哑的响,她把话筒放下,盲音消失,耳边一片寂静。她又拿起,深吸一口气,仔细的按下一连串的数字键,她屏住呼吸,将冰凉的话筒紧紧的贴在耳朵上。电话接通了,绵绵的心被悬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的盲音,无人接听,就在绵绵快要放弃的那一瞬间,那端接通,有人说你好。绵绵吃了一惊,握着话筒,不能够回答。那端不停的问了几声你好,绵绵在这边没有回应。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几秒钟,绵绵终于低声说出:春,我是绵绵。

又是沉默的几秒,那端终于传来春爽朗的笑声:绵绵?我很想念你。绵绵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因为刚才紧张,她觉得身体发软。

他们愉快的进行着谈话。绵绵问春,快要到新年了,你知道吗?春说知道,中国的新年很热闹,大家都很开心,气氛很好。绵绵说,中国的新年讲究团圆,可是我们两个人却形单影只。讲完这句话,她的脸红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得如此露骨。春却在那边没心没肺的说,那就我们两个团圆,两个孤独的人变得不孤独。然后春又开始笑起来,绵绵也跟着笑了,春的笑是不含心计的,无邪的,绵绵却笑得无比艰难、干涩。绵绵问春和朋友玩了些什么,开不开心。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春却在那边将几天的行程细细告知,绵绵听着听着就走了神。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多么的有趣,该卷舌的时候说得生硬,不该卷舌的时候打着弯儿。绵绵想着想着就偷着笑了,春并不知晓,还在那边认真的说着。绵绵打起精神,也认真起来,不再走神。

后来谈话进入了一个僵局,两个人都沉默了,不知道下一个该谈论什么话题。绵绵看着街边节日的景象,叹息了一声,说道:快新年了。春在那边说,我想让你陪我度过新年。绵绵心里欢喜极了,她抑制着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怀疑的问了声:嗯?春重复道,我想让你来,陪我度过中国的新年,我不想这么孤独。

绵绵不能自已的笑了起来,笑得不能够停下,笑容占据了眼角眉梢,每一处。

第二天绵绵收到了春为她订好的机票,下午的5:45。绵绵向送机票的男人说了谢谢,然后装作随意的将机票塞进衣服口袋,慢吞吞的走回宿舍。她关好宿舍门,又掏出那张机票,看着上面的名字,杜绵绵。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小声的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她要去见春了,他们将一起度过新年,不再孤独。她小心的摩挲着那张机票,一遍又一遍,这张机票,多么的让人欣喜。

绵绵开始收拾将要带走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摆放在小旅行箱里,尽量放慢速度,离5:10分还差得太远,绵绵不知道大段空余下来的时间该如何打发掉。她又仔细的洗脸,小心的化上淡淡的却精致的妆容,离该出发的时间差得还早。她又将宿舍打扫了一遍,一个不被人重视的丑娃娃无处摆放,绵绵抖去它身上的灰尘,把它放在自己的被子旁边。时间还是缓慢度过,绵绵不想再继续等待,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拦了车说了声:飞机场。

渐渐远离市区,建筑减少,出现大块大块的空地。绵绵不时的向前张望,她不知道飞机场在哪里。车子在一座巨大建筑前转了个弯,慢慢停靠,绵绵付了钱,拉开车门,一股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

她装做匆匆的步入大厅,掩饰内心的慌张。办理好登机手续,进入等候室,找好空位坐下。等候室的宽屏电视播放着一些城市的旅游指南,绵绵眼睛盯着,思想却又游离。她有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又要去向哪里,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感到十分的恐慌,后来她想到了春,她安慰自己,见到了春,就不再孤独。于是她安静下来,观察四周。

大多数的人都是独处,没有旅行伙伴。大家各自坐着,神色毫不亲切。有人在看着书,绵绵没有带在身上,因为她觉得在见到春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切的文字,一切的景象,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她无心理会。

混乱的想法在她脑中翻腾,后来她听到,她要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她顺着人流向前走,通过长长的通道,进入机舱,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去,系好安全带。

她不能平静,索性闭上眼睛,单用耳朵去感受身边发生的事情。广播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注意事项,有个老人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前方的一对情侣小声调笑。恍恍惚惚中,飞机起飞了。升空的那一瞬间,绵绵的心跟着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是坐在春的怀里,春是带着她飞翔的男人。她又想起了高考后的那个下午,她独自在站台徘徊,最后在粗糙的地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名字的两旁画上翅膀。她如今在半空中,不知多少英尺,总之是飞翔着的,被一个叫做春的男人带着。

绵绵闭着眼睛,缩在靠椅内,一直微笑。
作者: 熟悉的陌生    时间: 2005-8-18 04:50
越看心就越沉重
作者: 沉睡在湖底    时间: 2005-8-19 23:29
我在等着。
作者: 幸运草    时间: 2005-8-20 05:17
后来呢?我很好奇
作者: 阿柒    时间: 2005-8-21 06:02
十三、沮丧的座牌

下了飞机,绵绵乘上出租车,递给司机一张纸片,上面写有春所在酒店的名字。司机看了一眼,将纸片还给绵绵,踩下油门,长形的车子滑行起来。天色已经转黑,绵绵处在这个陌生巨大城市之中,欣喜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忐忑。她在车后坐的阴影处藏着,无论内心怎么起伏,外面都是不动声色。她用手指抓了抓自己潮湿的头发,茂密浓厚,弯曲地垂在腰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异常饱满。她长吁出一口气,转头观看这个城市的外貌。

城市到了夜晚,便只剩下霓虹灯。绵绵并不爱看,太过晃眼的灯光剥离了城市本来的面貌,喧宾夺主。可是黑夜降临,城市如果没有灯光亮起来,该是多么的寂寞。绵绵这样想着车子转弯,然后稳稳的停靠。小姐,到了。司机对绵绵说。

绵绵透过酒店巨大的玻璃门,一眼看到了春。春坐在服务台旁的小椅子上,两条腿垂在地上,手支着头,面向酒店前门的方向。绵绵深吸一口气,拿起行李箱拉开车门。

春迎了上来,他说:绵绵,我是多么的想念你。绵绵的喉咙里哽咽了几下,没有说话,眼角却有些湿了。她想象了无数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春说出这句如此温暖人心的话。春接过绵绵的行李箱,牵起绵绵的手指,穿过那个空无一人却金碧辉煌的大厅。电梯绷直了身子向上攀登,四周的金属壁反射的白炙的灯光,绵绵靠在上面,闭上眼睛。这是不是真的,她问自己,春温热的手指就在手中,身边的这个男人轻快的吹着口哨,脚尖轻轻点地。他就是春么,那个让绵绵思念得不行的男人。绵绵悄悄睁开眼睛,仔细的看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一个一个器官、胆怯而又贪婪地看。

回到春的房间,绵绵脱掉大衣,里面是一件丝毛织成的网状上衣,黑色,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裸露皮肤。领口开得很大,露出萧瑟的锁骨。不出绵绵的意料,春开口夸奖这件上衣,他说:多么的美。他还不是单纯的夸奖这件衣服美,而是说:你让这件衣服显得多么的美。这样的夸奖让绵绵心醉了,喜上眉梢。她的脸颊很热,走进卫生间,关好门,放出哗哗流淌的热水,将衣服一件一件的脱掉,雾气爬上镜子,朦胧中,绵绵赤裸的身体慢慢展现。她慢慢的冲洗着自己的身体,那种身处梦境的感觉还是萦绕左右。绵绵想起了小说和电视剧中常见的情节,于是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有痛感的。她嘲笑起自己来,笑自己用这个办法来分辨真假,多么的愚蠢。

她仔细的擦干了身体,迟疑了一下,然后重新套好衣服,网状的上衣和牛仔裤,长头发湿漉漉的披散。
春倚靠在床头看一档有关新年的节目,电视里的女主播穿着大红袄,嘴巴上涂得红艳艳,说话的速度快极了,撕扯着嗓门,平均五句话里面就夹带出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春看了一眼绵绵,要不要喝水?绵绵摇头,小心翼翼的坐在另一边的床上。电视的镜头转到室外,几个小孩子一边放爆竹一边尖叫,粉嫩的小脸兴奋得通红。绵绵不自觉的被这种新年的气氛所打动,她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看着电视机里的那些大人小孩,没完没了的穷快活。

后来绵绵因为一天的劳顿而昏昏欲睡。她曾经多么的期待在这个与春共同度过的夜晚,他们能够有一场愉快的谈话,春说着那些奇妙的俏皮话,绵绵咯咯笑。她曾经多少次的计划,在这场谈话中,自己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她甚至想到,春说话时,自己眼睛发出的那种熠熠光芒,眼波转动,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可是如今绵绵困倦不堪,春在那里看一出新年闹剧,小小的房间贴着条纹壁纸,里面闷着电视机里发出的嘈杂声音。绵绵的长头发还没有干燥,潮湿的被压在脸颊下面,散发出植物的气息。春转过头看看绵绵,她昏昏欲睡的蜷缩在被子里,他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

绵绵睡着了,这个睡眠是让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的安稳。她以为在春这里,自己会兴奋得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绵绵在一个梦境中毫无征兆的醒来。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只是醒来了,还依然觉得自己困倦,于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没有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突然她想起,自己不是那个孤独的宿舍,不是在舅舅家坚硬的凉席上,不是北方城市那个肮脏的小旅店,不是,都不是。她是和春在一起。她的眼睛突然的潮湿了,她转过身子看着睡眠中的春,长长的棕色睫毛覆盖住眼睛,胸膛一起一伏平缓呼吸。绵绵无声的掉下了眼泪,心里的某个软处仿佛被打动了。她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滴出的那些眼泪,大颗大颗的打在白床单上,然后晕开,呈现出一种浅蓝色。绵绵的心里面并不悲伤,她却不能抑制的哭泣。

她爬下了床,俯下身子仔细的看着春,眉毛鼻子眼睛,都近在眼前,这种逼近让绵绵多么的欣喜。后来她觉得俯着身子很累,于是弯下腿跪在地上,还是看着春。姿势犹如一个虔诚的教徒。她看着春,心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房间的空调开着,发出嗡嗡的响声。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天色已经大亮。她才仔细的看清楚这个城市的面貌,古老而又现代,到处是有棱有角的高耸写字楼,中间夹杂着旧时低矮的民宅小楼。绵绵探着身子观看,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绵绵。

绵绵转过头去,春已经醒来,微笑着看着她,脸上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懵懂。绵绵的脸上迅速的绽放了一个笑容。

两个人在这个愉快的早晨嘻嘻哈哈的打闹,忘记了昨夜的隔阂。他们穿戴整齐,下楼吃了中式的早餐。外面的阳光是大好的,南方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空气冷冽,阳光却暖洋洋的照在人的后背。绵绵和春并肩走在路上,绵绵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按以往的习惯,缩起肩膀。走着走着,春转过头来,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绵绵。绵绵不自在起来,你看什么,她问。春笑了,你为什么总是把两只手藏起来,低着头走路?绵绵也笑了,我的手很冷,所以要把它们藏在口袋里,你不认为手插在口袋里却昂着头,是很滑稽的样子吗?绵绵的话带着一种强辩的意味。春伸出手来说,我的手很温暖,让我握着你。
这是绵绵所没想到的,她的手并不是那么冷,将手插起来,低着头走路是她的习惯,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如今被春一语道破,让绵绵觉得慌张,于是她强装镇定的寻找理由。

春的手向绵绵张着,等待她把手放上去。绵绵迟疑着,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递给春。

两个人牵着手,继续在路上走。姿势多少有点别扭,尤其是绵绵,她的手指裸露着,没有了口袋的庇护,她觉得自己连走路都生硬了。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伸出手让春牵着。两个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走着,不再继续刚才的谈话,气氛尴尬微妙。直到有个匆忙的男子,莽撞的冲到他们身前,偏要从他们之间穿过,他们才分开了拉着的手。绵绵将手指重新藏在口袋里,心里重新安全,却又隐隐的觉得失落。

后来他们来到了一条商业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青年人扶着老人,中年夫妇带着孩子。绵绵走在春的身边,突然又觉得不那么高兴了。春也不说话,东张西望。

绵绵希望能够接着同春对话,哪怕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只要不像现在这样无话可说。于是绵绵随便指了街边橱窗中的一条裙子,说:这条黑裙子很漂亮。春停下脚步,认认真真的看起那条裙子来。然后重新拉起绵绵的手,走进那家店铺。他对店主说:我要那条裙子。绵绵急忙扯了扯春的手,喂,我是说着玩儿的。春笑了,说:真的很漂亮,我希望你穿。

从那家店里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朝着酒店的方向返回。街上还是那么多的人,拎着年货,可绵绵不觉得不高兴了。她的手里拎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纸袋,里面装着一条黑裙子。是春买给她的。拎着这只纸袋,绵绵觉得众人手中无论拿着什么,都无法与她手中的纸袋媲美。或者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欢欢喜喜的牵着春的手,走过大街小巷,走进酒店大厅,走入电梯间。回到房间,她假装不在意的将裙子放在床上。她是多么希望能够再次展开那条裙子,看个够。春走过来,说:为什么不换上它。绵绵装做懒洋洋的拿起裙子,走进卫生间。她慢慢的抖开裙子,柔软质地的料子,在绵绵的手中倾泻开来,那种黑色美得让人眩目,腰间有一处半透明的蕾丝。绵绵迅速的脱掉身上的衣服,屏住呼吸,套上这件裙子。她看着镜子,忽然的笑了起来,多么的美,她暗自的想。她打开水龙头,用水将头发打湿,将稍稍毛躁的地方压平,然后拉开门走出去。

春让绵绵站好,他托着下巴前后左右的看。绵绵带着羞涩的微笑,不知道春要说些什么。仿佛那么久的时间,春终于说话了:太美了。绵绵笑得更粲然了。春说;你的皮肤很白,亚洲人特有的苍白,我喜欢你穿黑色的衣服,其他的色彩都不如黑色。他又说,绵绵,我喜欢你昂起头的样子。然后春走到绵绵的面前,将手放在绵绵的肩膀上,然后稍稍的用力,绵绵的肩膀被春展开了。春说:绵绵,你这个样子更加的符合黑色,挺直脊背。

绵绵能够听见自己伸展的骨骼发出啪啪的轻响,胸腔里没有阻碍的呼吸进空气,十分舒适。

春说:对,就这样。

天黑了之后,他们又重新穿戴好,走出酒店。他们要度过一个不孤独的新年。

两个人吃了一顿西式的晚餐,喝了红酒,然后来到市中心的广场。这里挤满了等待新年倒数的人们,广场上方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几个笑星穿着大褂子,笑嘻嘻的相互调笑。周围太过吵闹,绵绵无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紧紧的拉住春的手,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她真怕自己会与春走散。后来广场的那端放起了绚烂的烟花,人们一股脑的涌过去观看,绵绵和春谁都没有动,留在原地观看。烟花带着划破空气的叫声在夜空中升腾起来,五彩缤纷,一个个巨大的花朵在漆黑的空中散开。那么多的人都欢呼起来,绵绵觉得心里开心极了,那种开心满满的,在胸膛里就快要涨了出来。

后来人群又有了骚动,原来是新年倒计时即将开始。人们不再吵闹,专心的看着大屏幕。主持人带着大家一起倒数“10、9、8、7、6”,开始的几个数只是在大屏幕内倒数,后来身边的有些人跟着数起来,最后那么多的人齐声的数道:5、4、3、2、1,全场的人大喊:0!

然后更多的烟花升腾起来,绵绵的耳边充满了尖叫和欢呼。人们互相的道着新年快乐,认识不认识的,男女老少。绵绵完全的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了,一种新年的气氛,欢乐开放的气氛。她拉着春的手跳了起来,新年快乐,她对春大声的说。春也回答她:新年快乐。

他们去了不远的一家酒吧,人格外的多。推开门迎面就冲过来一股热乎乎的气息,音响的声音放得很大,有人站在桌子上跳舞。春问绵绵要不要喝酒,绵绵频频点头,要,要,当然要。春又问她喝什么。她想了一下,俏皮的说道: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然后春向招待报了酒名,音乐太过吵闹,绵绵没有听清楚,她也没有可以的去听,她根本不介意喝什么酒,这种心情,这种狂欢的氛围,只要有酒便是好的,何必去注意要喝什么酒。

后来酒上来的,金黄色的液体,绵绵想也没想就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到。她强忍着咽了下去,问春:这是什么酒。春看到绵绵的样子,爽朗了笑了起来,回答:威士忌。绵绵做出嗔怒的表情看着春,气哼哼的撅着嘴巴。春不说话,微笑着拍了拍绵绵的头。绵绵一下子就不生春的气了,实际上,她也根本就没有生春的气。生气只是做样子。

后来酒劲涌上绵绵的头脑,春来拉绵绵下去跳舞。绵绵想都没有想就和春一起走了下去。音乐的声音大得不行,震得绵绵的头脑中都空了,什么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在这个状态下,只能狂欢。她开始还只是小动作的跳舞,伸胳膊伸腿。她目光迷离的看着身边疯狂的人群,他们扭动身体,紧闭着眼睛,有的还高声叫喊。后来绵绵也放开了,又蹦又跳,甩动长发,高举着手臂。

那个晚上,绵绵始终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

和春回酒店的时候,已经临近破晓。他们相互搀扶着走路,摇摇晃晃。绵绵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春,倚靠着春。她嘴里唱着歌,眼睛眯着,一直咯咯的笑。她眼睛中的景物模模糊糊,仿佛还闪着酒吧里五彩的荧光。耳朵由于长时间高分贝的音乐,已经产生了一种幻听,有舞曲,有人喊叫,有玻璃杯撞
击的清脆声音。

回到酒店,春将没有一点力气的绵绵放在床上。春被绵绵累坏了,这一路上几乎是他一直架着绵绵的身体。他急促的呼吸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绵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春走过去,俯下身子仔细的看绵绵。她的大眼睛闭着,鼻翼轻轻的扇动,均匀细小的呼吸。酒店房间的窗帘垂着,屋子里面只有微弱的光,绵绵的面孔若隐若现,仿佛要藏入那片黑暗。春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一碰绵绵的面孔。

绵绵一惊,眼睛睁开了,看见是春,慢慢的弯起嘴角,微笑起来。春那么温柔的看着绵绵,手指还停留在绵绵的面孔上。绵绵毫无顾忌的与春对视着,春的眼睛在温柔的浸泡中,显得更加的清澈。她希望春能够吻她。她躺在床上,继续看着春,目光中透露着热切的期待。

可她没能得到那个吻,春慌乱的躲开绵绵的目光,收起手指。他嘟囔着:我该去洗个澡了。然后站起身走开。绵绵失望极了,沮丧的将眼睛闭上。她听见春将卫生间的门关上,然后穿来哗啦啦的水声。绵绵心里侥幸的想,春会不会在洗完澡之后,再吻自己呢。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振作了一下心情,微微的昂起头,用一个好看的姿势假装睡着。春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拉开衣柜挂好衣服,又倒了杯水给自己喝,最后他躺倒在那边的床上,长吁一口气。绵绵用耳朵听着春做这些事情,心越沉越低。后来春的鼾声逐渐响起,绵绵觉得又羞愧又恼怒。

绵绵胡思乱想的睡着,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春穿着洁净的衣服开着电视,手上端着热的咖啡。绵绵揉揉眼睛爬起身子,春向她微笑,绵绵没有理会春,径直去卫生间,开大了水龙头,淋了个澡。

她吹干头发,换好干净的衣服,拉开门走到春的面前。春问她:睡得好吗?绵绵僵硬的回答:很好。

两个人良久没有对话。后来绵绵说:我该回去了。春问:去哪里?绵绵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是啊,回到哪里,回到那个孤独的宿舍,孤独的北方城市吗?这让绵绵想起来就觉得无比寒冷。她只好说:回到舅舅家。春点点头,继续看电视。

绵绵失望极了。她以为春会挽留她,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会再度消失,他们会继续再一起。可是春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把绵绵一个人抛在那里,盯着那个无聊的机器观看。

春打电话为绵绵订了机票,很快的,门被敲响,机票送到。绵绵在送票单上签字,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在等待机票的这段时间,绵绵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地上随处走动,拉拉窗帘,或是用手指扣击桌子。现在机票已经送到,绵绵就要出发,离开春。绵绵想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绵绵送走了门外的人,开始收拾东西,她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的收起来。洗漱架上,桌子上,柜子里,一件件的放回自己的小旅行箱。春提出要将绵绵送到机场,绵绵摇头拒绝了。春提着绵绵的旅行箱,乘上电梯,走过大厅,将绵绵送上出租车。车子缓缓驶开,春摆摆手,转身走回大厅。绵绵看着春的背影,心里空空的疼,强装的无所谓终于卸去,她瘫倒在出租车的后坐上。

回到舅舅家,舅妈和杜陶杜楠都是吃了一惊。绵绵告诉家里面,这个假期是不回来的,她勉强的笑着解释:就是想回家了。她们虽然怀疑,但是没有多问。绵绵拿着箱子慌张躲回自己的屋子。看见杜陶的那一瞬间,绵绵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和春在一起的两天里,绵绵不是没有想起过杜陶,但那时是与春在一起的时间,什么都仿佛不重要了,所有的人都是局外人,只有她和春的世界。杜陶的影子只是在她心上那么一晃,无关紧要。如今她仓皇的回到这里,却要不可避免的见到杜陶,并且和她生活在一处。杜陶在客厅里走动,在和人闲聊,在吃着瓜子,她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绵绵:春的存在。

她又想起了阿罗,这两日她的失踪,阿罗不知道该有多么着急。她拨了个电话给阿罗,阿罗急切的问绵绵为什么会突然不见,绵绵慌称自己病了,现在在家中。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仿佛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叹息。阿罗将信将疑的原谅了她,告诉她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挂了电话,绵绵将头蒙在被子里,想哭泣却不能哭泣。她哭不出来,一切烦闷都在胸膛中汹涌,却无法喷发。最后她睡去,精疲力尽。

这之后的几天,绵绵渐渐的再度归于平静。春的面孔在她的脑海中再度模糊,与春度过的几日仿佛一个绚丽梦境般的,消散得无影踪。她帮着舅妈做家务,打扫房间,刷碗刷盘子。就快开学,绵绵想着,再过几日,就回到学校,见到阿罗,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这天早上醒来,舅妈在厨房中忙碌,准备一席丰盛的菜肴。绵绵无意的问,有什么客人要来吗。舅妈回答:杜陶的男朋友要来,中午在家里面吃。

绵绵的头脑中嗡的一下。春要来了,她对自己说。她恍恍惚惚的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什么也不做的站了很久。春要来了。她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两天,绵绵是那么的快乐,可那快乐稍纵即逝。回到这里,绵绵对谁都没有提起过,她也根本没办法提起。让她若无其事的谈论起春,是完全不可能的。春会不会将他们共同度过的两天告诉杜陶呢,绵绵猜不准。绵绵猜不到春是怎么想,怎么认为绵绵,绵绵在春的心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绵绵苦恼极了,她忐忑不安的等在家里。

后来门铃响了,杜楠拖拉着鞋子跑去开门,绵绵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声响。春的声音传来,他问候着杜楠,爽朗的笑着。绵绵的心紧紧的缩起来。春又向杜陶的母亲问好。绵绵深吸一口气,冲出门去,迎上春的目光。春笑了:绵绵,你好?

绵绵僵硬的微笑,她多么的想大声呼喊:我并不好。

大家围在大桌子前吃饭,春对舅妈的厨艺赞叹不已。舅妈问着春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春又莫名其妙的答着。杜陶和杜楠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气氛看上去多么美好。可对于绵绵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难堪的宴席。她低着头吃饭,机械的吃,咀嚼不出味道来。她紧张的听着他们谈话,她不知道杜陶是否知道了她去见春的事情。她仔细的品位杜陶的每一句话,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春并没有告诉杜陶,杜陶一无所知。绵绵知道了之后,心里很庆幸,松下一口气,也有些窃喜。春不对杜陶说,就代表这件事是个秘密。春和绵绵之间的秘密。绵绵感到,春还是对她有感情的。她心里有些感激春,他留了余地,没有彻底的让绵绵陷入绝望。同时她又是责怪春的,这算是什么意思,绵绵越发的弄不清楚自己在春的心里,算是什么。

下午杜楠提议大家一同去看电影,春欣然应允。绵绵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她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拒绝,怕会被察觉出异常。她心里的暗处,却又渴望着再次与春相处。

购买的四张票是分开的,6排14、15号,和8排的7、8号,四个人走进灯光昏暗的影院。自然而然的,杜陶与春坐在一起,杜楠与绵绵坐在一起。

绵绵坐在位子上,根本无心去看电影演的是什么。她坐的位置能看到杜陶和春的背影,他们专注的看着电影,时不时的交谈,脑袋在黑暗中凑在一起。杜楠一边看电影一边吞吃着零食,递给绵绵一大包爆米花儿,她说:你也吃吧。绵绵傻乎乎的抱着爆米花,渐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盯着春的背影。那个夸赞她美丽,为她买新裙子,和她倒数321的春哪儿去了?她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多么的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她真切的感觉到了疼痛,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极了,眼泪更多的流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作者: 熟悉的陌生    时间: 2005-8-22 04:39
哎...
作者: 原点    时间: 2005-8-24 02:04
一直想等你写得更多的时候再一气呵成地看完.那天终于没忍住,边过着早边拉着鼠标一点点读起来.今天,是第二次.终于赶上你的进度.眼睛痛死了呢~不过很值得.
是有些庆幸绵绵没有和春如何的.突然发现,爱情对于绵绵,其实并不是那么重的.更多的时候,绵绵仍然只是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其他人对她并没有多么大的意义.
阿罗的爱情对于绵绵从最美好的事情突然为成了一件令人心烦的东西.
一些东西的流逝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又无法阻遏.
柒,等你.
作者: 七年    时间: 2005-8-24 07:38
1874

仍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现还是已然逝去
怀疑在某一个国度里的某一年
还未带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过一位等到我爱的某人夜夜为我失眠
从来未相识已不在这个人
极其实在却像个虚构角色
莫非今生原定陪我来却去了错误时代
情人若寂寥地出生在1874
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
雨季会降临赤地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
邂逅你看守你一起老死
互不相识身处在同年代中
仍可同生共死
情人若寂寥地出生在1874
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
雨季会降临赤地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
邂逅你看守你一起老死
若果不可相约在和平地方
也兴你畅游战地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
挽著你的手臂彻夜逃避
漫天烽火失散在同年代中
仍可同生共死

情人若出生在1874,如何同生共死.我一直很喜欢林夕写的歌词.看上去轻描淡写,已经刻骨铭心,历经生死.那样我遇不见我生生世世的恋人,我多害怕.如果时间和环境有一点点的错失,是多么可惜.不要她等不到我,夜夜失眠.送给姐姐和棉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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